林叢選的手僵了一下,他沒有回答,而是替陳最掖了掖被子,然後輕聲說:“睡覺吧。”陳最舍不得閉眼,目不轉睛地頂著林叢選。林叢選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陳最的黑眼圈很重,雙頰微紅,嘴唇幹裂,一看就是生病了。他微微傾身,一隻手擋住了陳最的眼睛,另一隻手有節奏的拍著他的肩膀,低聲哄他:“睡覺吧、小栩。”十年前,小栩也是這樣耐心地哄著他入睡的,不止一個日夜。第二天,陳最是在樓上裝修的電鑽聲中醒來的,睜眼在床上愣了一會兒他才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昨天感冒發燒了,他媽過來給他煮了粥喂了藥,然後他久違地做了一個小選照顧他的美夢,念及此陳最扯起嘴角笑了笑。他拿起手機看了看,已經傍晚了,連著躺了兩天他迫切地想要看到林叢選,於是忍著劇烈的頭疼起了床。收拾妥當將自己全副武裝,陳最先林叢選一步下了樓。小孩子大約是隻論晴雨不問夏冬,這麽冷的天還是三五成群地繞著小區橫衝直撞玩滑板車,大人們則追在後麵喊著“慢一點”。陳最以前最不喜愛這種吵鬧的環境,所以才會住到郊區別墅,但是他最近喜歡上了這種人間煙火氣。等了一會兒,林叢選果然下了樓,他穿了一件長款連帽羽絨服,帽子戴著,拉鏈拉到頂上,帽子上一圈大毛領幾乎擋住了他整張臉,隻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今天林叢選沒有去老地方坐著,他雙手插兜選擇了散步,陳最隔著二十米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假裝自己也是個散步的閑人。前段時間有小孩夜間摔倒了,小區物業加裝了路燈,路麵被照得明亮堂皇。林叢選慢慢走著,他知道陳最一直跟著他,他有些想回頭。昨晚等陳最睡著他才回的家,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事,他想跟陳最說。就在他準備回頭時,一個小孩踏著滑板車橫衝直撞而來,一點沒有看到人想要停下或者轉個方向的意思。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已經有大人齊腰高了,一時刹車不及小孩連人帶車撲向了林叢選,巨大的衝擊力使林叢選後仰摔向地麵,小孩和滑板車都砸在了他身上。“小選!”陳最顧不得其他,上去將兩人扶了起來,他抓著林叢選的手上下檢查:“小選,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林叢選沒有作聲,摔倒的小孩卻“哇”一聲哭了出來,尖利的嗓音在小區內回蕩。下一秒,在與人閑聊的小孩家長一位中年婦女就衝了過來抱著小孩一頓哄:“小乖乖,怎麽了怎麽了?”小男孩抹著眼淚,指著林叢選道:“他、他把我撞倒了!”中年婦女氣急敗壞,尖聲道:“沒長眼啊,這麽寬的路非要走中間擋小孩的路。”林叢選明顯瑟縮了一下,陳最將他護在身後一把扯了自己口罩,厲聲道:“這位女士,首先這裏是人行道,並不是兒童遊樂場。其次,是你家小孩沒有看路橫衝直撞撞倒了我弟弟,請你們向他道歉!”“這路是你家修的嗎?我們家小孩在這裏玩了幾年了都沒有摔倒過,怎麽可能是他撞倒你,你趕緊帶我孫子去醫院檢查檢查,不然我要你好看!”中年女人聲音愈發尖利起來,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要衝過來。很快,周遭便圍了一群人,小孩見有人撐腰哭地愈發大聲,指著林叢選大喊:“奶奶,就是那個傻子,他每天傻乎乎坐在那條椅子上,你還叫我離他遠一點呢,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害我摔倒的!”陳最的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如果在他麵前的不是老人與小孩,他早就一拳揮了出去。他將林叢選攬進懷裏,幫他把帽子拉緊一點,一隻手將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然後捂著他的耳朵,希望這樣他能少聽一些汙言穢語。“這條路不是我修的但我可以讓他是我修的,這裏有監控,你們可以報警解決,如果監控證實是這個沒教養的小鬼撞了我弟弟,請你們登門向他賠禮道歉。還有,你們汙言穢語侮辱我弟弟,我會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力。我住在802室,報警也好起訴也好,歡迎隨時來找我。”說完,陳最將一張名片甩給中年女人,攬著林叢選走了。第49章 剖白中年婦女還在喋喋不休辱罵著:“總經理了不起啊,有兩個臭錢你就窮得瑟。”林叢選渾身發著抖走得很慢,陳最心如刀絞,索性將他打橫抱了起來。高中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林叢選被幾個混進學校的小混混攔在角落,罵他傻子搶他的錢。陳最那天趕到的時候林叢選嚇得發抖,但仍然堅強倔強地護著自己的背包試圖和小混混講道理,告訴他們搶錢是違法的。陳最怕嚇到林叢選強忍著自己即將揮出去的拳頭選擇了報警解決,結果回家後林叢選還是因為受了驚嚇開始嘔吐發燒,陳最守了兩天他才好。病好了林叢選人也蔫蔫的,總是一副看起來很低落的樣子,陳最帶著他去海底世界逛了一天人才又漸漸開朗起來。到了林叢選家門口陳最才將他放了下來,他隔著帽子拍了拍林叢選的頭,輕聲問:“小選,是不是被嚇到了?鑰匙在哪裏?”林叢選躲在帽子裏,努力壓抑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然後他掀開了帽子微微抬頭,但是沒有去看陳最,他盯著門把手強硬地撐起嘴角,輕聲回答:“我沒事,我沒有、被嚇到。”陳最並沒有因此而鬆口氣,林叢選的樣子看起來很低沉並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陳最很自責,手足無措地站著,他走近了一點啞聲說道:“小選,對不起,我錯了。”除了道歉,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本來小選可以在他的嗬護下養貓、種花草、畫漫畫,在自己的寵愛下過得很好,可是就是因為自己的種種愚蠢才會讓小選遭遇今天這樣的事。林叢選打開了門,聽到陳最向他道歉他僵住了,他猶豫了一下,聲音很輕,他說:“爸爸說,如果一個人因為同一件事向你道歉三次的話,那麽他肯定是在認真向你道歉,小栩,我已經不生氣了,你別再道歉了。”其實,他昨天看到陳最虛弱地躺在床上那一刻就已經不生氣了,他甚至很懊悔,他不該生小栩的氣。陳最急切地想要反駁,但他看林叢選一副有很多話想說的樣子,強忍了住。林叢選握著門把手,理了理自己昨晚想了很久想說的話才轉過身麵對著陳最,他不敢去看陳最,垂眸盯著陳最大衣上的一顆紐扣,看了很久很久他才鼓起勇氣開了口。“剛才那個阿姨其實說得很對,我很傻很笨。”陳最肝腸寸斷,慌忙截斷他的話:“沒有,你不笨,你很聰明。”林叢選沒有理會,自顧自說著:“我知道我很笨很傻,你和阿姨叔叔還有宜皖都覺得我需要被照顧,而且因為爸爸、救了叔叔,你們也很愧疚,所以、你們都對我很好。”“我不僅笨,我還很壞,結婚是我要求的,你跟我結婚了,我卻還生你的氣。我氣你不喜歡我,氣你和我結婚是隻是為了餘琮的死來懲罰我,所以我選擇了離婚搬來這裏。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我又放不下你。”“我知道你因為餘琮的事對我有一點點愧疚的,你搬來了這裏,你給我做早餐、送我畫冊、給我送盆栽,你想彌補我。可是我、我害怕你哪一天你對我不愧疚了,你就會永遠離開我了,所以我不要你的東西,我希望你永遠愧疚。”林叢選說到最後捂著心髒開始抽噎,已經語無倫次。當他真正離開陳最,他發現自己根本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誌。他的平淡從容都是偽裝出來欺騙宜皖,欺騙叔叔阿姨的假麵孔,他其實每天晚上都會抱著饅頭默念陳最的名字,一千遍一萬遍。那天在樓下,宜皖小心翼翼說:“陳最因為餘琮的事對你很愧疚。”然後第二天陳最就搬過來了,當他發現陳最放在他家門口的“奶黃包”和早餐的時候他疑惑了很久,然後他懂了,這是陳最在向他表達愧疚之情。他生病的時候陳最一定也是因為愧疚所以帶他去公司,給他做飯,給他買畫冊。這個時候的陳最對他像高中時一樣好。他想吃陳最做的早餐,他想收下陳最送他的畫冊,但是他又害怕陳最不愧疚了以後就不再對他好了。他卑鄙地多享受一段時間這種陳最的溫柔,所以他就假裝不稀罕,假裝不知道陳最住在樓上。可是當他昨天晚上看到小栩虛弱地躺在床上瘦得形銷骨立的模樣,他悔恨地快要死掉了,看到小栩手心一道道猙獰的傷口他痛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跟小栩說“我不生你的氣了”。原來愧疚感會將一個人折磨成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