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還是不到位?要不要考慮保留這條?”女孩還在微喘,語氣中帶了一絲小心翼翼的質問。楚天長果決地告訴她,ng了。“ok,那就繼續加油。”嶽小川重新將吉他包甩在身後,率先穿越已經歸位的道具,側頭安慰女孩,“這場戲很重要,是世紀末的倒數第二天。”“我還是不懂,到底哪裏不對。”“你試著完全信任我,你就想著,世界上就剩我這一個男人,而他正帶著你逃命。”又ng了5次後,女孩忍不住哭了。她蹲在地上,說不演了,又熱又累又餓,真的要得絕症了。飾演流氓的幾個男生也哭喪著臉,不過心理狀態還好,因為導演對他們的要求比較簡單。“情緒不對,”還是這句話,“不夠飽滿,還差一點。”“導演,我想跟你單獨說兩句。”嶽小川脫掉大衣,接過扇子,拚命將濕熱的空氣扇進肺裏,揚起下巴示意楚天長跟自己離開片場。“你有點較真兒了,”他開門見山,“我知道你追求完美,但你這已經超出那個範圍了。”“這段是慢鏡頭,在攝影中叫做升格。你也看了很多理論知識,升格鏡頭的作用是什麽?”楚天長不急不緩地說。“加深感情色彩,強調細節,凝聚觀者的注意力。”嶽小川微微翻著眼睛,將被汗水浸透的襯衫從肌膚上拽起。要不是這麽多演職人員在,他真想光膀子。“這意味著,”楚天長抬手,輕輕撥弄他濡濕的前發,眼中含著某種堅如磐石的東西,“你們表演中的每一個閃光點,每一個瑕疵,都會被成倍放大。”“還有那麽明顯的瑕疵?”嶽小川不可思議地問道,自信在逐漸萎縮。“有,你自己看不出來,但我能,”楚天長頓了頓,“電影節的評審團也能。休息一會兒吧,咱們接著磨。演技就是一把刀,越磨越利,這樣才能刺進別人心裏。”可女主角還在以淚洗麵,說啥也不演了,要退出娛樂圈,回家開小賣部。嶽小川屏退他人,遞給她一罐紅牛,仰望著晴朗星空,抬手隨意一指,說:“你看,天上那麽多星星,全都想成為最耀眼的那顆。你才剛畢業,就能演女主角,多好啊。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演小太監和小鬼子呢,有句台詞都能高興一整天。演員這碗飯看著香,其實沒那麽好吃,對吧?”“你是怎麽堅持下來的?”她嘟囔著問。“因為,我真的愛表演啊,從小就愛。說來慚愧,要用錢的時候,才發現這些年都沒賺到什麽錢,錯過了很多熱點。”當然,支撐他的有一部分是愛情,不過他略去了。“其實,我也是你的粉絲,我是一個炊事班的班長。”女孩朝他笑笑,彎起一雙清澈靈動的美目,露出可愛的門牙,“我的小號關注了你,大號是公司在運營。”“我一直堅信,那些刺進你肉裏的刺,會隨著時間,變成你的骨頭。”嶽小川舉目凝望,無數璀璨的光點,如鋪灑在天鵝絨上供人挑選的鑽石,點綴著夜幕下的蒼穹,“這個過程會非常難熬,但從此以後,就沒什麽能擊垮你。楚天長導演和他的電影,就是那些會變成骨頭的刺。”“我在學校時,聽老師說起過他,他真的挺有才的,”女孩也抬眼,眺望星空,語氣略帶怨懟,“可是,我覺得他這樣會找不到女朋友的。”說完又俏皮地嘻嘻一笑,心情已然開朗許多。“是啊,誰家姑娘會跟他啊。”也就我這種不太細膩的老爺們兒,才能把他拿下。“你真好,可惜公司不許我談戀愛,不然我真想追你。”說完,她自覺失言,低下頭吐吐舌頭。休整片刻,他們又被魔鬼導演鞭策著開始奔跑。第80章 鼻血橫流第二個故事,發生在2060年。電視裏播放著新聞,終生未婚的殿堂級歌手去世,某科技公司獲得本人授權,以其年輕時迷倒全球的容顏為模板,限量推出家用仿生機器人。患有重度戀愛和社交恐懼症的天才女程序員,是已逝歌手的粉絲,忍不住訂購了一台,很快,無人機送來快遞。她拆開包裝,按照說明放入浴缸浸泡。片刻後,一個濕淋淋的俊美男人走出浴室。女孩用電腦設置性格參數,因為她不愛交流,機器人被設置為沉默寡言,隻是偶爾唱歌。一天夜裏,機器人唱起歌手的代表作《末日和你》,女孩無意中誇了句真好聽,機器人竟臉紅了,又唱了一遍。女孩心念一動,改了機器人的性格參數。他們開始交流、當朋友、戀愛……因為對愛情的恐懼,每當他們間出現一絲矛盾,女孩便會忍不住重置機器人的性格。於是,他時而溫柔,時而霸道,時而膽小,時而倔強……起初,女孩遊刃有餘地享受這樣洞若觀火的訂製愛情,漸漸的她感到迷茫。終於有一天,女孩破解了機器人的源代碼。她將所有的性格參數設為隨機生成,隨後鎖死了程序。一場捉摸不透,卻富有生命力的愛情,開始了。她將自己的戀愛心得,編成一段戀愛模擬器的代碼,免費公布在網上……這一階段的拍攝場景,全部集中在室內。道具組已在短時間內,將一處民居改造為後現代風格的未來公寓。窗口糊上了綠幕,用於後期添加特效——2060年了,怎麽可能一眼望去全是老式居民樓。精打細算的執行製片人特意提醒楚天長,盡量少拍窗戶,把製作特效的預算留給其他片段。這是劇本裏表演難度最大的部分。演人工智能,既要演出它們和人那九分相似,又要準確傳達給觀眾那一分不同——不是裝傻充愣,跳個機械舞,嘴裏嗶嗶啵啵幾聲就叫仿生機器人了,又不是少兒科幻節目——毒舌導演在床上指導男主角時如此說道。不同於從前遮遮掩掩,劇組都知道他們同屬一個公司,又是上下級,因此“楚總”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人力總監”的房間,隨時開會,開到三更半夜。嶽小川每天都會很早爬起來,用冷水洗去困意,麵對鏡子練習表情控製。當凝視鏡子的時長超過一個閾值後,裏麵的人變得陌生詭異起來。演一個似人而非人的“物品”,關鍵在於眼神和微表情。都說眼睛是心靈之窗,人類的心緒千絲萬縷、時刻起伏波動,這是程序難以模擬的。所以,機器人的眼神一定更專注、更單純,也更缺少微表情。一個體驗派的演員,在任何時刻都沉浸在角色中。比如此刻,夜色漸濃,馳騁於床、奮勇殺敵的楚導一低頭,正迎上那不摻情緒、專注而單純的目光,帶有一絲微妙的空洞。他隻覺胯下一涼,切實感受到了什麽叫恐怖穀效應。“……寶貝兒,別這麽看著我,我快被你嚇出毛病了。”嶽小川便閉上眼睛,假想自己是個用於嘿咻的機器人。他的全身裝滿了傳感器,能體會到每一次快樂的顫栗。他的內置程序,讓他可以完美地配合宅男主人的各種要求。拍兩下屁股是換姿勢,被問到“該叫我什麽”,會乖順地喊“老公”,再問就喊“爸爸”。但他同時又對這種感覺充滿了哲學上的困惑,不懂為何要這樣,也不懂為何會覺得快活,更不知自己是誰、從何而來。事後,他把這種感覺講給楚天長,後者聽得渾身發毛,評價道:“你大概快到化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