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道居,卯時。


    天色無曜,日將破曉。樂道居所在的金鵬道一片寂靜,連偶爾一聲坊間睡夢中的咳嗽都能清晰傳到大街上。


    樂道居裏燃起一道燈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代表著已經有夥計開始準備一天的工作了。


    這時,一道清喝傳出:“樂道居,你們比不過我們茗香樓,就使喚北庭人來找我們麻煩?有本事,和秋水軒一樣,跟我們正大光明比賽一場,別用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招式。”


    “汪汪汪……”


    喊聲立刻驚起一陣犬吠。


    一隻狗叫起來,金鵬道上一群狗都跟著叫起來。


    狗叫之後是雞鳴。


    整個金鵬道都複蘇起來。


    罵聲:“哪個大清早就來罵街?”


    罵聲:“這是哪裏的棒槌?”


    樂道居也是點亮了好幾盞油燈,人聲、走路聲、開關門聲。


    “昆哥,你跑這裏鬧什麽?”另一個聲音響起來。


    “梁導,你別慫。他們用北庭人來陰我們,我們來罵幾句有什麽不對?”前一個聲音顯得很不高興。


    旁人或許聽不懂,但樂道居的人心下了然,這是茗香樓的梁劼和石昆打上門來了。


    一個入了北竹幫的小二,爬上圍牆,提著燈籠看過來。隻看到一個瘦高個和矮胖子正在拉扯。然後兩人一同扯進一輛馬車裏。


    馬車裏窸窸窣窣也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不時爆出一聲石昆的大喝:“你怕啥呀。我們就在門口罵幾句,他們敢怎麽樣?”


    小二搖搖頭。他們早知道石昆是青龍會的人。隻要他不鬧得太過分,此事他們也不想鬧大。不過這渾人真會不鬧那麽大嗎?


    ……


    順城街,城隍廟,卯時正,天空唯見啟明星。


    那榮若三人摸著黑,進入廟裏。


    畢竟做的是買凶殺人的事。哪怕是北庭人,在大乾查實了,也是會判秋後問斬的。三人也是進了廟裏才敢點上火燭。


    微弱的光將三人包裹其中,在光觸及不到的地方,因此變得更黑了。


    “葉良辰?”那榮若小聲呼喚著。


    空蕩蕩的大廳裏,聲音與回聲混到一處,聽著好似不是他的聲音一般,不覺有點瘮人。


    “葉良辰。”他又呼喊了一遍。


    “他會不會是騙我們的?”魁方小聲嘀咕了一句。


    蒙朱否定:“他騙我們圖什麽呢?他連定金都沒收。”


    “可能是來晚了。”那榮若小聲解釋了一句,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大靠譜。


    “葉良辰,你來了嗎?”


    “嗯。”一聲輕微的哼答出現在前方。


    那榮若趕忙將手中燭火舉起,照向前方。光線照出一個巨大的人像,和一張詭異恐怖的麵龐。


    “啊!”那榮若驚叫著,手一抖。這才看清他照的原來隻是城隍的雕像。


    一個身影從城隍雕像後麵轉了出來:“葉良辰來了。不過隻來了一部分。”說罷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朝著三人腳下砸了過來。


    那榮若下意識將火燭照上去,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啊!”三人都是一驚。


    “你們就派這種貨色還想來殺我,找死!”聲音暴喝起來。


    那榮若震驚之下,將光照向來人。


    一身馬夫造型!


    “你是馬岩!”


    “回答正確。”梁劼朗聲說著,一個飛躍,長劍刺向那榮若。


    依然是那極其古怪的一招。


    同樣的招式,怎麽可能用四次?那榮若回去以後不知道回響了多少次,怎麽拆解這一擊。


    而他確實想到了一個完美的破招之法,反手拔出腰刀,橫格上去。


    果然,梁劼變招了。那榮若就等著這一擊。太小看人了,他也可以變招的,刀鋒朝著梁劼的肋部反切過去。


    在梁劼劍觸碰到那榮若之前,他自己就會被先一刀斬斷心脈。


    銳鋒入肉,不敢相信的眼神,手中兵器落地的聲音,火光熄滅。


    那榮若到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和昨天的招式不一樣。


    廢話,梁劼為了不讓對手猜透自己的合道技能,每天都會換一個新招式。


    “還有兩個。”梁劼獰笑的聲音響起,在破曉的城隍廟,無盡恐怖。


    “殺人了!”耀武揚威慣了的蒙朱和魁方黑暗中轉身就跑。


    ……


    樂道居的拂曉,光芒萬丈。


    石昆終於按捺不住,從馬車上跳下去就要砸樂道居的門。


    “昆哥,這樣可不行。我們又無憑無據的。再說了,我們兩個就這樣打上門,是不是自討苦吃啊?”梁劼在車廂裏大喊著。


    石昆走到門口,一腳踹向大門:“出來!樂道居的人,出來。給我們一個說法!別以為你陰我們,我們就怕你,你昆爺不是嚇大的。”


    梁劼在車廂裏搖搖頭:“昆哥,你別鬧了。”


    石昆一臉橫肉拳腳並用,砸著門,口中一陣亂罵。


    在他口中,樂道居變成了一個具體的人,這個人有妹妹,有母親,有外婆,有奶奶,有太奶奶……並且這些人,均和他自己發生了超過友誼的男女關係。


    在另一種描述裏,和這些人發生此等關係的,又成了狗。


    不難猜想,他自己很可能就是狗……


    這一段,石昆完全本色出演。作為一個從來記不到台詞的演員,他並不是差在台詞功力本身。隻是誌不在此罷了。


    在他熟悉的領域,他大罵十方。


    茗香樓公用的茅房,也沒石昆的嘴髒。


    這換成梁劼肯定忍不住。樂道居的人,結果也沒忍住。當即就衝出來一群人要痛毆石昆。


    大戰一觸即發,嚴格說石昆靠著皮糙肉厚一邊挨打一邊跑。最後石昆跳上馬車就跑。樂道居的人緊追上去。


    馬車飛馳著繞過拐角,樂道居人跟上去。梁劼掀開車簾,對著眾人大喊:“大哥們,算了算了。這兄弟不懂事,今天就算了。”


    樂道居的人看著對方一臉狼狽,都是哈哈大笑。上門來砸場子?你們也配!


    梁劼放下車簾,看著石昆和穿著與他現在裝扮有幾分相似的許康,微微頷首:“成了。北庭人死了。”


    城隍廟,單人獨馬斬殺那榮若的,自然是梁劼本人。而之前在樂道居門口鬧事的,則是踩著高蹺的許康與石昆。


    而勸說的聲音,則是梁劼用留影珠錄製的他自己的原聲。


    再有了他最後露臉亮相,誰都會認為車上來的,本來就是梁劼和石昆。


    陽光從簾縫照射進來。暮春清早,晨曦光耀。


    今天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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