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啟動,文頌站在路邊朝他揮揮手,“路上小心。明天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今天格外粘人。文頌轉身往回走,邊走邊回味,還怪可愛的。  他拿出手機想順便提醒藍嵐明天的航班時間,剛撥出電話,身邊又有車子緩緩倒了回來。  “……”  文頌舉著手機,怔怔地看著。小助理一臉無語地扶著方向盤,打開門讓秦覃跳下了車。飛起的外套邊緣劃過視野邊緣,朝他撲過來。  手機裏傳來藍嵐納悶的聲音,“說話啊,幹什麽?”  懷抱裏盈滿剛剛告別的香味,他被撲了個滿懷,傻兮兮地跟著重複:“……幹什麽?”  “明天太遠了。”  秦覃說,“我想要現在。”  **  秦覃臨時變卦。拍攝是明天下午,那明天一早再出發也來得及。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小助理白跑一趟還得費勁幫他改簽航班,走的時候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那個烽火戲諸侯的妖孽。  他卻並不把那片江山放在心上,躍躍欲試地問,“今晚還去酒吧玩嗎?我不喝酒。”  文頌正回電話,被藍嵐聽到也湊熱鬧說要過來一起玩,連不答應的機會都沒有,隻得無奈地說,“那不能太晚回家,你明天早上還要趕飛機。”  “好。”秦覃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這是生命中寶貴的一天,他想不應該浪費在無聊的工作上。如果有什麽辦法能使這一天的光陰不至被虛度,那麽一定是跟文頌在一起,才算有意義。  酒吧的燈光與音樂永不停歇,再加上文頌。對他而言,全世界最美妙的東西全部都聚集在這裏。  激光燈吊在天花板上,色彩迷幻的光束和光團在每個人身上巡回滾動。今天放的音樂幾乎都是大段的樂器演奏,很少有主唱人聲。文頌問起這是什麽,他回答說,“後搖。”  “是搖滾樂的一種嗎?”  “對。”  “聽起來有點孤獨。”文頌雙手搭在他肩上,思維跟著微微晃動的身體同步發散,漫無邊際地暢想,“是不是他們每寫出一首歌,背後都要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之類的?”  “隻是提供氛圍而已。”秦覃低聲回答,眷戀地蹭著他的額頭,“寫歌的人沒有故事。聽歌的人才有。”  秦覃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站在酒吧的舞池中,就像站在世界中央閃閃發光。  隻有在這裏,即使人群再嘈雜繁多,文頌總是願意接受他每一個無所顧忌的吻。  他想要整個世界都知道,自己把最耀眼的星星擁在懷裏。但文頌好像並沒有那樣的情致,抬眼看著他冷靜地說,“你覺不覺得自己有點兒不對勁?”  “……”  文頌正在懷疑,當下在秦覃眼裏,他可能就像個高倍的發光體,身上自帶了一圈藍紅彩色熒光描邊的特效。  秦覃本身性格裏就有跳脫的一麵,平時也總即興做些奇怪的事,要區分狀態可能不那麽容易。  但這樣熟悉的狂熱的深情在眼中根本藏不住,甚至隨著注視每一秒鍾都更加熾烈明亮。文頌都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你最近是不是沒有好好吃藥?”  “我沒病。”  秦覃說,“你不相信我嗎?其實像我們這樣的,經常有病人是忽然自愈的。我就是其中一個。”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好像從一場很深的夢裏醒過來,你知道那樣恍如隔世的感覺嗎?以前發生的事都像夢一樣。現在我醒過來了,已經不是你以為的病人了,文頌。”  他的語氣仍舊深信不疑,聲音卻不可自抑地低落下去。“隻有這樣,我才有可能配得上你。”  “別說這些……跟我去醫院好不好?”  在他這樣的時候,文頌格外自覺要保持清醒,“隻是檢查一下,用來確定你沒事。”  “但我討厭醫院。”  “我也不喜歡醫院。但我們要去,我會陪著你的。”  “那好吧。”  他說,“那至少要聽完這首歌再走。”  即使在馬上要出問題的狀態裏,兩人依舊能很快達成共識。他歎了一聲,抱住文頌的雙手收得更緊,就像末日來臨前的最後一個擁抱。  【when the past bes the present(當往昔與現實混淆錯亂)  i will stop to regret(我才會停止後悔)  the endless days that i’ve spent(我曾浪費過無盡的歲月)  hoping this time soon would end(隻希望此刻能快點終結)】  最後兩小節的歌詞一直在循環,秦覃是第一次聽,卻在跟著一起唱。慵懶迷幻的節奏如同夢遊中的絮絮囈語。文頌聽到他在耳邊和著拍子一遍遍重複。  【you are everything(你是我的一切)  when everything breaks down(當世界崩壞)  you are everything(你是我的一切)  when everything breaks down(當一切消亡)】  歌曲的尾聲是一段鋼琴交錯的鼓點,伴隨著插//入奇異的坍塌聲劈啪作響。似乎在這首歌裏,世界真的毀滅了一次又一次。  文頌聽得恍惚晃神,忘記提醒秦覃到了應該離開的時間。直到尾聲結束,在下一首歌的前奏響起之前,他聽到喃喃自語般的一句“我愛你”。  他陡然回過神來,心跳的節奏從那大段緩慢悠長的旋律裏抽離出來,隨呼吸一起變得急促而劇烈,“你說什麽?”  鐳射燈投下的光束浮動在他半邊臉龐的輪廓,藍紫色的掠影。秦覃眼中明明滅滅的光芒如同黑夜裏飄飛的螢火,卻那樣專注的看著他,用自然而然的語氣重複。  “我愛你,文頌。”  下一首歌曲的前奏重重落下,巨大的鼓點噪聲砸在耳膜上,在這一刻,將從前和往後的感受清晰的劃分開來。文頌一陣頭暈目眩,腦海中劃過漫長的嗡鳴。人群中分開一條縫隙,他眼看著秦覃被三三兩兩的酒友推搡著拉走,“在這兒,秦覃在這兒!門口有一堆人點名說要見你,趕緊的有人找!”  “等等……”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任何正式的句子,昏暗的視野裏已經失去了秦覃的身影。須臾間,人群的喧鬧叫罵聲從門口處傳來,蓋過音樂,迅速點燃整個被酒精浸透的場地。  文頌跌跌撞撞地躲開紛飛的桌椅和啤酒瓶,靠著牆蹲在角落裏艱難的從空氣中攝取氧氣。巨大的恐怖降臨在他的身上。到處都是推散和毆打,人們看不清身邊是同伴還是陌生人,在一片動亂中,誰都有動手的資格,誰都有肆意傷害的權利。  這是一場永無天日的災難。他找不到最想見的人,甚至難以保全自身,呼吸越來越窘迫,手邊卻沒有常用的平喘氣霧劑。抓緊胸口努力喘/息,連十分之一的難受都無法緩解,逐漸連視野都變得模糊,生平第一次產生了自己可能活不過今晚的念頭。  意識的最後,是遲到的藍嵐在場邊撿到了他,扶著他走到店外的通風處去叫救護車,“文頌醒醒……文頌?!文頌!!”  “……”  文頌隻聽到他焦急的聲音,靠在他身上用力調節呼吸,發出破碎的模糊的音節,“秦……秦,覃,快,他在,在裏麵!快去,幫……”  “操你他媽瘋了嗎?你怎麽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種地方?!”  “……”  聲音變得複雜而混亂。他沒有力氣再分辨,也再難發出聲音,帶著未解的擔憂陷入了沉重的昏睡。  上大學不到一年被叫了兩次救護車,藍嵐總是陪著他擔驚受怕。次日下午在醫院裏醒來,文頌看到陪在病床邊的人困得一栽一栽,頭都快掉了,“……藍嵐。”  “嗯?我沒睡……臥槽你怎麽醒了!什麽時候醒的?”  藍嵐看他睜著眼瞬間就精神了,強行把他剛摘掉的氧氣麵罩又按回臉上,“你別動!就躺著別動,別再嚇我了!”  “……沒事。”文頌咳了幾聲,嗓子裏幹得不像話,勉強說幾個字摩擦得生疼,“有水嗎?”  “有有有,你別動啊!我給你接去。”  坐太久腳都壓麻了,藍嵐一瘸一拐地走到飲水機邊,一邊接水一邊活動腳腕,齜牙咧嘴地說,“你怎麽不隨身帶著藥?昨天醫生說再送來晚一會兒就要給你插管了。”  混亂的記憶隨之湧來。他摘掉氧氣麵罩,自力更生地把病床搖起來,捧著水杯緩慢地潤嗓,片刻後才說,“我忘了。”  昨晚如果沒有意外發生,他在學校門口道別了秦覃之後就會直接回家,根本想不到還要再去酒吧一趟。  “秦覃呢?他忽然被人叫走了。”  “愛哪哪,管他幹什麽。”  藍嵐不爽道,“他也沒功夫管你好嗎。去個酒吧都能惹出事來,自求多福吧你。”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文頌一無所知。藍嵐是鬧起來之後才到場的,當然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唯一能問的就是秦覃了,可他不在。文頌要了自己的手機查看消息,微信和電話一條都沒有,沒想到稍後居然是從覃琳的問候裏得知了詳情,“周瑞生今天淩晨死了。”  “周瑞生是誰?”  覃琳不可思議道,“秦覃居然沒有和你提過他?”  “沒有……我隻是條件反射地問一句。不過現在反應過來了。”  剛醒來腦子還不怎麽轉得動。文頌揉了揉眉心,既然是姓周,身份很好猜,“是一直想見他的那個人嗎?”  “就是他。秦覃到底也沒去見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彌留的時候,應該有人去找你們想強行‘請’到醫院吧。”  “嗯,但是我們昨晚在酒吧。鬧得有點糟。”  怪不得那一場動亂從門口傳進來,擴散得那麽快。酒吧裏多多少少都是跟秦覃有些交情的,又喝得正上頭,一言不合就起衝突。  “你們倆沒事就行了。”覃琳無所謂道,“死了也好,以後就清淨了。”  文頌:“……”  還不知道秦覃有沒有事。昨天晚上鬧得那麽糟,應該也給小陳老板添了不少麻煩,說不定現在正在忙著處理後續。  說不定也受了很多傷。他昨天晚上正在疑似躁期的興奮狀態裏,好家夥碰上打架這種事情,還不一頭紮進去。  發給他的微信也沒有回複。總不能又是什麽希望他獨立麵對醫院,關愛孩子成長道路的劇情。大概率是真的回複不了。  文頌越想越擔心,想著鬧出這些事他一定很自責,等見到麵要好好安慰他;又想到昨晚最後一首歌結束時聽到的那句話是怎麽一回事,該不會是跟著旋律一起唱出來的歌詞吧;甚至還想秦濤的病房就在他下麵一層,離得這麽近也是緣分,要是等不到秦覃過來晚飯後還可以先去探個病。  七上八下的胡思亂想。在黃昏時分,終於隨著秦覃的到來結束了。  護士剛為他送來營養餐。夕陽把他的晚餐連同小桌都染成橙黃,原本就清淡的菜色看起來更加食之無味,隻有甜品是一小杯巧克力布丁,能讓人稍感興趣。  文頌興致缺缺地撕開了布丁的蓋子,餘光裏看到病房門口出現的人影,神情驟然明亮起來,剛剛由嘶啞恢複溫潤的聲音裏帶著不自覺的撒嬌意味,“你怎麽現在才來!過來幫我嚐嚐這個好不好吃。”  秦覃應聲走了進來。  文頌從上到下把他看了個遍。他沒有受很明顯的傷,起碼胳膊腿都是好好的,隻有眉骨劃破了一道口子,已經縫合幹淨,看起來跟上次在街頭幫藍嵐打架時受傷的程度不相上下。  他的臉很適合這樣帶輕傷的氛圍,有破碎的美感,看起來比平時更容易令人心動。上次就愈合得很好,也沒有留明顯的疤,文頌不太擔心了,把吃甜品的小勺都遞給他,大方地讓他嚐第一口。  秦覃沒有接,甚至沒有坐到他身邊,站在床尾平靜地看著他。  這很奇怪。秦覃注視他時的神色從不會這麽平靜。  黃昏的夕陽透穿而過,將他的半邊輪廓打得很亮,另外半邊如同隱在陰影裏晦暗不明,像一幅被定格的畫。文頌皺了下眉,剛想問他為什麽露出這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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