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來,挾裹著冰雪的寒氣,侵膚鑽骨。


    高濯剛到宮門口,便覺今日的皇城寂靜的有些過了頭。


    他遲疑著下了馬,一隻腳才踏到實地上,數支長矛已將他圍住:“何人深夜闖宮!”


    他強自鎮定站穩了身子,作了一揖,道:“翰林院編修高濯,有急事求見太子殿下。”


    那幾人神色古怪地互相看了一眼,將長矛移開了些,領頭的道:“今晚可是太子洞房花燭夜,你一個小小的編修,能有什麽急事?”


    “確有急事,”他擔心父親的安危,索性說了出來:“有人要用火蒺藜炸了這京城城門!”


    那幾人呆愣了片刻,哈哈大笑道:“高編修想入宮想瘋了吧。”


    “幾位大人!”高濯急道:“千真萬確,是家父讓我進宮求助,他已帶了府中家丁去城門了!”


    為首的思索片刻,朝周圍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將長矛一收,他道:“走吧。”


    高濯被直接帶到了永泰殿,而那禦椅上坐著的,是楊道寬。


    “楊大人?”他驚訝地瞪大了眼:“你不是……”


    回想起方才在宮門外察覺到的異常,一個他最不願意相信的猜想在他腦中漸漸聚攏。


    楊道寬不屑地冷笑一聲,直接問他:“你說有人要炸城門?”


    “我要見太子殿下。”他胸中撐著著一股氣,直看著楊道寬:“還有,楊大人你,坐到了不該坐的地方。”


    “言行確實頗似令尊,”他非但未起怒,看著高濯的目光裏還多了幾分欣賞:“年輕人有幾分熱血是好事,不過,不要用錯了地方。”


    “我分得清對錯,用不著你來教。”


    “太子謀反弒君,已被誅殺。”


    “不可能!”高炯一震,後退了幾步,轉身朝外跑:“太子殿下!”


    “攔住他!”楊道寬站起身:“去城門!”


    城門外的狀況有些慘烈,守城的侍衛除了先前放高炯出城的那一隊,其餘的皆與城外的黑衣人是同一夥。


    楊道寬領兵趕到時,隻餘高炯一人,緊靠在木箱上,眼看著直麵而來的利劍,緩緩地閉上了眼:“為家國,吾無悔。”


    “爹——!”


    身負繩索的高濯不管不過地要衝上前去。


    楊道寬當機立斷,快他一步命人放了箭。


    亂箭如雨,高炯躲過了黑衣人的劍,不知能不能躲過楊道寬的箭。


    “爹……!”高濯像是突然沒了力氣,一下癱跪在地。


    “高大人也算是為國捐軀,”楊道寬看著高炯所在的方向,神色像是有幾分惋惜:“我會稟明新帝,厚葬他的。”


    那群黑衣人見時機已逝,幾息之間遁入夜色隱去。


    楊道寬騎著馬,慢慢走過去,一路情景,比起今夜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


    “咳咳咳——”


    “高大人?”


    楊道寬看著眼前狼狽的高炯,不知是喜是憂。


    “爹!”高濯跌跌撞撞跑到他麵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孩兒無能,差點——”


    高炯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多言。


    他撣了撣袖子,盯著馬上的那個人:“怎麽是你,楊道寬。”


    “今夜,多虧了高大人。”楊道寬伸手往箱子上抹了一把,捏了一小撮沙子在指尖摩挲:“回宮!”


    高炯父子被一同帶回了宮中太極殿,被楊道寬‘請’來的大臣統統被安置在這兒。


    大殿中,白日裏太子大婚所用的物件還未來得及撤下,此刻燭光並不亮,有了些年月的皇家喜器伴著一屋子老臣,將整個太極殿襯的,莫名多了幾分滄海桑田之氣。


    “高……高大人?”


    眾人盯了走進殿中的父子倆許久,才驚訝地出聲道。


    也不奇怪,他兩人此時衣冠不整,零零亂亂,百官印象中的尚書令大人,從來是連一根鬍鬚都要捋的直直的。


    不等群臣上前細問,殿外一陣嘈雜,隻見楊道寬身穿一襲絳紫色交領官服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一名內侍。


    “百官聽旨。”


    內侍的嗓音又尖又細,像是一根根針紮著耳朵。


    眾人愣了愣,隨後由中書侍郎帶頭,皆一個接一個地跪了下去。


    唯有高炯父子還杵在原地。


    “高尚書,高編修,”內侍頗為好心地提醒道:“聖旨,要跪著聽。”


    “張公公呢?”高炯哼了一聲:“如此不明不白,本尚書如何得知,在真的是皇上的聖旨,又或,是反賊借聖旨之名胡言亂語?”


    “大膽!”那內侍拈著手指頭指著他:“本公公定要稟明皇上,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楊道寬擺擺手,道:“高大人剛到,事態如何還不清楚——”


    “我清楚的很,”高炯搶聲道:“就是你楊道寬,趁夜圍宮,密謀篡位!”


    跪著的百官好似一隻隻睡著的鵪鶉,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生怕弄出了什麽動靜。


    “高大人,我楊道寬,是接到密詔來宮救急,依遺詔,斬廢太子,立新君!”


    “呸!”


    “李公公,將皇上遺詔給百官一一過目。”相較於高炯的憤忿,楊道寬是一副勝券在握的平靜。


    眾人一麵看著李公公舉到眼前的‘遺詔’,一麵聽著楊道寬的聲音自耳邊不急不緩地響起。


    “密謀篡位的是太子,太子弒君,已同一幹同黨一起,被剿殺於上陽門,襄王倪豐廣,明日登基。”


    那份擺在眼前的‘遺詔’無論是筆跡,私印,還是上頭星點的血跡,都可謂是天衣無縫,但到底是真是假,眾人心裏都有數。


    舉到高炯麵前時,他一把抓過,唰唰將其撕成了碎片,往地上一丟:“奸佞小人,弄虛作假!”


    楊道寬眸中漸露不耐:“各位大人,想必對高大人,”他將高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這副摸樣有些不解吧。”


    “一個時辰前,傳來密報,有人想用火蒺藜炸京城城門,我帶兵趕去,各位大人猜,除了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還有誰在那兒?”他慢慢走向高炯:“沒錯,就是我們的尚書令大人,據說守城的說,是要去西陽寺齋戒,這……”他看著高炯:“高大人明明,向來不信神佛,噢,對了,也是一個多時辰前,令郎急急忙忙闖宮,說要見太子殿下……”


    “你……你……”高炯喘著粗氣,卻一字一句也說不出口。


    楊道寬嗤笑一聲,道:“現在,各位大人,可以接旨了嗎?”


    “臣等接旨!”


    高炯還未平復,仍站著不動,高濯站在他身旁,微微扶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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