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舒服的方式就是用手去摸開水壺?」舒岩皺起眉頭,「我們品酒可不幹這樣危險的事兒。」 安遠聽這話覺得既好笑又甜蜜,他用水細細地燙著杯子,然後緩緩地說:「舒岩,你最近有什麽心事嗎?」 「我?沒有啊……」舒岩偏著頭有點疑惑地看著安遠,「你突然這麽問,是發生了什麽嗎?是不是我看起來狀態很差?」 「不是……」安遠泡的是菊花生普,小小的茶壺內,一朵菊花置於普洱之中,「是宋知非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無意中說起的……他說你們最近見過麵……說你看起來好像心情不是太好,問我知不知道這個事情。我隻能老實回答他說,我不知道。」 舒岩聽了這話沒有做聲。他隻是抱著一個靠墊呆呆地坐在那裏。 閣樓的窗戶並沒有關牢,引得夏日裏珍貴的風吹進來,這風撩起了他額前的發絲,露出光潔的額頭,這讓此時的舒岩看起來落寞而無辜。 安遠將泡好的茶倒入公道杯然後又從公道杯裏分出了兩杯,他拿了其中一杯遞給舒岩,然後端起自己的茶杯,卻不下口。 安遠對著茶杯輕輕地歎了口氣,他說: 「寶貝,我是不是讓你沒有安全感?」 稱呼的切換讓這本來就逼仄的空間一下子更熱了起來,舒岩低下頭小聲說:「別這樣叫我……」 「不喜歡?」安遠笑著問。 舒岩尷尬地擺手:「現在是白天啊……」說完這話,舒岩更覺得不妥,雖然兩個人在電話裏什麽都幹過,甚至在宿舍都坦然相見,但是白日裏的情話聽起來總是太羞恥,舒岩還不習慣。 「那……舒岩,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曾經,是,曾經喜歡過的那個人是宋知非?」安遠與舒岩相隔一個茶桌,麵對麵。 舒岩低下頭,不看安遠的眼睛,曾經猜想過千百次的事情被當事人親口說出來,這滋味還是讓人難過。舒岩以前覺得把重要的事情都做最壞的結果來預想,那麽真的迎來結果的那天就會坦然一些,至少有一點心理準備。 可是時到今日舒岩才知道自己幼稚得可笑,最壞的結果永遠讓人有最壞的心情,即使這人已經屬於自己,也許隻是暫時屬於自己,或者,可能屬於自己,都不能抵消真相帶來的衝擊。 雖然早猜到,雖然早勸過自己,可是還是,挺疼的。 舒岩其實有在深夜偷偷想過,如果是宋知非的話,的確值得別人想他十年。 他那樣優秀,而自己如此平凡,好像無論怎麽比較,自己都沒有一點勝算。 他甚至有一點理解安遠。 在迷茫的無助的孤單的青春期,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自己身邊,給與自己關懷,即使隻是無意的施舍,也會讓人念念不忘吧。 舒岩搖著頭,他說:「你沒有和我說過,宋知非,他真的挺好的,換做是我,我……」 舒岩有點說不下去,他不知道怎麽去表現出自己的得體,大度,他想換做是他,他可能也不會喜歡宋知非,因為他無法去想像自己喜歡別人,至少現在不能,因為他隻喜歡過安遠,無法去想像一個和安遠不一樣的人。 「可以,不要換做是你嗎?」安遠說,「我知道宋知非很好,他比我好得多,但是我喜歡你,舒岩,我真的喜歡你,你可以不要喜歡別人嗎?我也會竭盡所能不讓你去喜歡別人的,可以嗎?」 舒岩有點反應不過來,他呆呆地說了一句:「我沒有喜歡他啊……」 安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說:「我也沒有喜歡他。」 安遠不知道怎樣才能給舒岩更多的安全感。 他清楚地知道舒岩喜歡自己,特別喜歡的那種,也知道舒岩在隱藏自己的不安來小心翼翼地包容自己,安遠對此感激,但是並不愉快。 安遠雖然知道自己內心深處自私懦弱,他也很痛恨這些缺點,可這也並不是他的全部。他還是渴望能去完全地愛一個人的,他想成為這個人的全部,他想自己可以給愛人依靠,為愛人遮風擋雨。 可是舒岩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他永遠都在用心嗬護著這段感情,而自己隻能被動地接受,想給予,卻不知道從何入手。 為此安遠曾經去找過一次林立,這個人在安遠眼裏堪稱生活中的智者。 林立認真傾聽了安遠的故事,之前安遠就和他講過一些,沒想到不過月餘這故事已經進化得如此完整。 林立說恭喜你啊,守得雲開見月明。 安遠歎口氣,他說我就是後悔當初沒有真的去守住他,以至於現在見到他,心裏不免有些情怯。 林立倒是笑得從容,他說你們啊就是想太多。愛情啊,多簡單的事兒,你愛我,我也愛你,不就得了。現在他愛不愛你?你愛不愛他? 安遠覺得林立的話說得蹊蹺,他大概是了解林立這個人的,他對感情其實十分約束,也看得透徹,這麽多年來,圈子再亂,沒見他亂過,人心再浮躁,也沒見他浮躁過。林立曾放話說要選個門當戶對的,周圍的人惡言惡語,嘲林立架子端得足,挑人挑得厲害,不過就是個暴發戶,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不要愛情光想著錢財。 這些人自己沒有愛情,所以也見不得別人有,自己沒清高,所以也見不得別人清高。 安遠知道林立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但是也知道林立不是那種為了愛情就奮不顧身的那掛。 林立不等安遠回答就慢悠悠地開口說:「你們現在愛情有了,可是這愛情,太空,像空中樓閣,沒有支撐。你們認識的方式太特殊,情話說了千百遍,卻都是對著空氣,現實中雖然接觸不少,但是不過是彼此試探。安遠,你們現在需要的不是戀愛,而是談戀愛。談,不是拿嘴說,是行動。」 「你們看過幾次電影?吃過幾次飯?有沒有把你喜歡的東西告訴過他,有沒有把他喜歡的東西送給過他?他了不了解你的生活?你知不知道他的煩惱?就算你們不想以後,也總要活在當下吧?安遠,把舒岩當做是一個活生生的,你所愛的人去對待!我知道你們倆走心,可是走腎也是必要的啊,勞駕問一句,你們有過幾次性生活?」 安遠被問得心虛,隻能悶不吭聲。 「你說舒岩缺乏安全感,你不知道怎麽給,我問問你,你是真的不知道舒岩在擔心什麽嗎?我搞不懂為什麽你要逃避,是覺得去承認一場十年的暗戀是很丟人的事情嗎?去明確地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是很艱難的事情嗎?去坦然地和他說我喜歡過的人就是我們共同的朋友是很恐怖的事情嗎?安遠你在怕什麽?」 安遠怕承認自己,安遠也怕否定自己。 但安遠更怕舒岩委屈,他已經讓舒岩委屈很久了。 所以承認這些已經存在的,完全過去的事實,會不會讓舒岩更踏實一些呢? 安遠想讓舒岩知道,在舒岩麵前,他沒有什麽感情是不能言說的傷,因為舒岩是安遠的良藥,並且沒有苦口,隻有甜膩。 繞過茶桌,安遠走到舒岩身邊靠著他坐下。舒岩把頭埋進抱枕裏,露出白皙的脖頸,安遠伸出手指,細細地摩擦著那裏的皮膚,指尖下的皮膚熱得發燙,紅色由一個點擴散到一整片裸露在外的皮膚。 舒岩啞著聲音說:「別摸了,癢。」 安遠沒有停下,他一邊用指腹撫摸變得嫣紅的皮膚一邊問:「哪裏癢?是這裏……還是這裏……」 指尖傳來的電流讓舒岩戰栗,他終於抬起埋在抱枕裏的頭。額前的發絲被壓得淩亂,眼角泛紅,舒岩垂著眼角緊緊抿著雙唇,一副要哭的樣子。 安遠的手指移到舒岩的眼睛,他輕輕地撫摸著眼角,然後再移到眉間,他想撫平舒岩的愁緒。 舒岩閉上眼,感受著皮膚接觸帶來的溫度。 嘴唇代替了手指,安遠麵對麵把舒岩環在懷裏,他親吻著舒岩的額頭,鼻尖,嘴唇。 安遠輕輕地碰觸著舒岩的唇,隻是一下,就離開。 舒岩疑惑地睜開眼,看著安遠正在注視著自己,他習慣性地想別過頭去,卻被安遠緊緊地摟在懷裏,舒岩的下巴枕著安遠的肩膀,胸骨被勒得生疼,他想喊安遠輕點,還沒開口,就聽見安遠沉聲說: 「寶貝,對不起,之前的日子,讓你委屈了。」 這聲音就像是舒岩第一次接通那個未知的電話時聽到的一樣,低沉,性感,現在又多了成熟。 這些個日日夜夜所承載過的怨恨,憤怒,不安和嫉妒,都在此刻,隨著風,吹散在六月的晴空裏了。 這個下午在小小的閣樓上,安遠和舒岩斷斷續續地接吻。 終於找到了最合適的狀態,可以飲茶,可以閑聊,可以相互依偎,有時候隻是眼神接觸,就忍不住吻在一起。 如果不是紀觀雲上來,安遠會以為可以永遠這樣下去。 舒岩見到紀觀雲還是挺不好意思的,畢竟這是別人的地方,不是自己的那個小小的宿舍,也不是安遠的家。 想起這個,舒岩還沒有去過安遠的家,那個他想像過很多次的地方。 舒岩知道安遠有一個有著長毛的地毯,一個小小的酒櫃,還知道安遠經常在陽台喝酒發呆和他打電話。 而現在這個人就靠在自己身邊,舒岩很滿足。 但是紀觀雲顯然不是很滿意,他點著自己手上的表說,安先生,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是不是準備請我吃晚飯? 安遠點點頭說好啊,一起去。 紀觀雲一聲冷笑,他說你不怕我當電燈泡我還怕你們當電燈泡呢,麻溜給我騰地方,我晚上要在這裏給學生補課。 紀觀雲對著舒岩態度倒是溫和:「對不住了舒岩,那個,我名字沒叫錯吧,我應該沒叫錯,有一天安遠喝多了摸到我這裏耍酒瘋,喊了一晚上你名字,我想我應該不會記錯,當然如果你不是舒岩的話……嗯……這種禽獸你還是趕緊和他分手吧。」 安遠在一邊不屑地嘖了一聲,他說和學生搞在一起的人還好意思說別人禽獸?你就是真正的衣冠禽獸。 紀觀雲笑得坦然:「我是禽獸啊,怎麽了?怎麽著?大學教師還不能談戀愛了?學生也老大不小了,我們就願意搞啊搞啊你管得著嗎?快點給我離開,我家那個臉皮薄,見到你們他不好意思。」 舒岩站在一邊想:我臉皮也不厚啊…… 安遠又和紀觀雲扯了幾句才拉起舒岩離開,走之前安遠去了廁所,紀觀雲笑著和舒岩道歉,這次真的是招待不周了,下次一定自己做東請他和安遠吃飯,說起來都是因為之前和小男友發生了一點矛盾,正在氣頭上,安遠就撞了過來,不過今天晚上輔導過後應該就沒事了。 舒岩說那你好好輔導輔導。 紀觀雲笑得開心,他說好的好的,我一定全身心投入的輔導。 安遠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舒岩和紀觀雲聊得熱絡,他覺得頭開始有點疼。拉著舒岩出了茶社,外麵已經是晚霞漫天。 安遠說帶舒岩去附近吃飯,舒岩卻說想去安遠的店裏看看,自從許平川離開以後,舒岩還一直沒有時間再去,居然還有一點想念那裏。 進門的時候發現吧台換了工作人員,舒岩說那個長得很帥的小哥呢? 安遠聽著不大高興,他說你說的是塗澤吧?他回公司上班去了,本來他來這邊也是幫忙過渡一下而已,他主業還是設計。那個……塗澤真的很帥嗎? 帥啊。舒岩回答得幹脆,這種肉眼可見的事實無須恭維。 哦,你喜歡他那樣的啊。安遠皺著眉說。 舒岩眼睛亮亮地看著安遠,他說:「瞎說,我喜歡你那樣的。」 這答案讓安遠止不住上揚的嘴角,他恨不得馬上叫來所有員工,當眾宣布這個站在自己身旁笑起來眼睛裏有星空的人是你們的老板娘。 晚餐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舒岩第二天一早還要去工作,安遠隻能開車把舒岩送回宿舍。到了社區門口,安遠舍不得舒岩走,於是兩人又在車上膩歪了起來,舒岩被親得臉紅心跳,但是他還沒有車震的心理準備。他搖著頭說:「不要了,今天不要了,我明天還要起得很早搭地鐵去上班,我也不用你送的,趕上高峰堵車,你還沒地鐵快。」 安遠隻好鬆開對舒岩的鉗製,他的氣息有些不穩,衣服也有點淩亂,他說:「舒岩,咱們一起住吧。」 安遠說完後就覺得自己衝動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太短,現在就同居的話舒岩會不會覺得進展太快? 舒岩果然沒有回答,他安靜地坐在副駕駛,表情有點不知所措。 安遠最看不得舒岩這個樣子,以前隔著電話並不知道這人糾結猶豫的表情會讓人看著如此心疼到恨不得替他承擔了全世界。 「寶貝,你考慮一下,我不急,同不同意都可以的。別為這個有壓力。」安遠湊過去吻了吻舒岩的嘴角,「你周日晚上的酒會是嗎?我送你過去。」 舒岩這才有了反應,他搖頭說:「太麻煩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寶貝,乖一點,我是你男朋友,快給我一些表現的機會。」安遠寵溺地笑著,他伸手揉著舒岩的頭發,「就這樣說定了,好不好?」 舒岩的臉又開始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適應這樣的安遠,每次聽安遠用低沉的聲音說著情話,他在心動的同時也感到有一絲羞恥。舒岩終於還是點點了頭,他把酒會的時間地點都告訴了安遠,並且約定好就在宿舍等他來。 安遠坐在駕駛座上看著舒岩打開車門離去,他並沒有馬上開走,而是摸出一根煙點上。他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抽著煙,回憶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幕一幕。 煙才抽了幾口,敲車窗的聲音讓安遠驚醒,他放下自己這邊的車窗,看見舒岩彎著腰氣喘籲籲地站在車門外。 舒岩的臉紅撲撲的,發絲淩亂,他大口喘著氣說:「安遠,我考慮好了,我們一起住吧。」 安遠吃驚地看著舒岩,顯然這人是走了很遠又跑回來的。 手指還夾著煙,安遠有千言萬語想和眼前這人說,雖然他已經說過太多的情話,可是不夠,怎麽都不夠。 煙還在燒,安遠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被舒岩突然伸進來的胳膊攬住了脖子,舒岩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帶,安遠的頭微微超過車窗,舒岩的唇一下就堵了上去,氣勢洶洶。 安遠忘記了一切動作,沒有掙紮,沒有反攻,他甚至沒有閉上眼睛,他能看見舒岩顫抖的睫毛和額頭上的汗珠。 舒岩輕咬了一下安遠的下嘴唇,然後果斷分開。 天已經黑了,路燈亮了起來,舒岩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滿眼溫柔,他向著安遠揮揮手,一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