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母親對安遠的無動於衷終於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她憤怒地掛了電話。 安遠知道這不是結束,這隻是又一個開始。 但是也許這次,會不一樣吧。 走出櫃子,就不想再走回去,尤其是有人在外麵等你。 安遠放下電話,看見舒岩欲言又止的樣子,安遠笑了一下,他說:「嚇到你了吧?」 舒岩說:「沒,沒有,好吧,是有一點點。」 安遠說:「對不起。」 舒岩搖頭:「你為什麽要和我說對不起呢,你又沒有錯,沒錯的時候不用說對不起。」 安遠低頭微笑,自己說過的話,舒岩記得很清楚,可是他們倆誰都做得不好。 讓你擔心了對不起,讓你害怕了對不起,讓你看見如此沒用的我,對不起。 很多話,說不出口,隻能用這三個字代替。 安遠想什麽時候我們才能換掉這三個字? 其實問題是出在我身上吧。 許平川的電話給這個嘈雜的晚餐畫上了句號。舒岩起身告辭,安遠說:「我送你回去吧。」 舒岩指指自己的嘴巴,他輕聲說:「不行,咱們都喝酒了。」 舒岩嘴唇很薄,顏色很淡,看著很嫩,安遠有點心猿意馬。 他忽然想:媽媽我真的改不了了,我天生就是個同性戀,我看見這個人就會心跳。 最後舒岩還是自己叫車走了,安遠也打車回了自己的家。 當然,如果那也算自己家的話。 進到家門果然是如台風過境一般。 表妹不在,想是找她的男朋友去尋找溫暖了吧。她隻有這時候才能想起自己的骨氣,用少住幾晚來擺足「不食嗟來之食」的架勢。當然後麵還是會強勢回歸的,因為錯的永遠不是她,她又何須躲閃?站在自我道德最高點的人是永遠不會輸的。 安遠知道,輸的是自己。 可是不包括這一次。 客廳裏自己最喜歡的那張長毛地毯已經被紅酒染色了,想是洗不掉了。 安遠麵色平靜地打開了自己的酒櫃,裏麵放著自己買的一些葡萄酒,還有當初宋知非送的一些,清點了一下數目,果然少了幾支,當然也包括宋知非的那些。 安遠放了十年,就以這樣的方式,被結束了。 走到自己的臥室,裏麵那幅沒畫完的人像果然已經是殘破了。 他想表妹好大的火氣,這算是破釜沉舟嗎? 他撫摸著畫上的劃痕,這曾是他最後一幅畫。 但是其實應該不算最後一幅吧,他後來又畫了餐廳的牆繪:向日葵田裏孤獨的唐吉軻德,他想戰勝風車。 不,不是風車,是巨人。 安遠摸著這幅宋知非的人像畫,他想,要戰勝的是自己。 安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一室狼藉,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了。 曾想保護的珍惜的那些東西,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安遠看著腳下的地毯,上麵的酒紅色已經暈染開來和白色的地毯交融在了一起,他曾經多麽迷戀深夜坐在上麵給那個人打電話的感覺。現在電話沒有了,地毯也不在了,但是還好,那個人還在。 他說喜歡啊。 安遠彎腰摸著柔軟的長毛,輕輕說:「舒岩。」 表妹回來的時間比預想的要早。 她在隔天中午就氣勢洶洶地回到了安遠家,她完全無視又一次變得整潔的環境,好像她離開的時候就是如此一般。 她說:「我要搬走!我不想和你這樣的同性戀住在一起。」 安遠點點頭說:「好。」 表妹說:「你就不覺得羞恥嗎?」 安遠詫異:「你都不覺得羞恥,我羞恥什麽?」 「我有什麽好羞恥的?安遠你是什麽態度?你這樣是變態你知道嗎?有病!」 安遠依然點點頭:「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感謝你曾經知道但是一直隱忍沒說地住在這裏,真是委屈你了。現在你終於不用忍辱負重地和變態住在一起,我恭喜你。你的行李我給收拾好了放在客房門口了,你直接拿走就可以。」 「你動我東西?安遠你居然不經過我同意動我的東西?誰給你的權利拿我東西的?!你在江州這麽多年就學會了這些嗎?」 安遠氣得笑起來:「所以因為你沒有在江州這麽多年你就可以隨便亂動我的東西了唄?是不是?表妹,我現在叫你一聲表妹真的隻是因為我們那層淡得不能再淡的血緣關係,你真的需要我提醒你嗎?你來的時候就是帶了個旅行包來的,你一直吃我的住我的,還有你那狗屁的男朋友,你們那些所謂的東西隻有你的衣櫃和你的床頭櫃裏麵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你當然現在可以進去檢查一下,但是我告訴你,你不能帶走我,我的家裏,任何一樣東西,因為這是我的家,檢查完了以後,麻煩你和你的男朋友,你們都一起麻溜地滾出去!」 表妹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安遠說:「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麽東西?你不怕給叔叔阿姨丟人嗎?安遠,你真的可以了,你占盡了便宜,現在卻這樣對我們?哈,我以為你這麽多年多少變好了一點,至少看著人模狗樣了起來,結果到頭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隨心所欲胡作非為。」 安遠坐在地毯上看著表妹的因氣憤而扭曲的臉,他內心難得地舒暢,已經是多少年沒有這個感覺了?在表妹來之後?在來江州之後?在懂得隻有聽話才會得到安靜之後?安遠已經記不清了,他甚至記不清表妹嘴裏的「以前」和「隨心所欲胡作非為」是什麽時候什麽感覺,但是現在還不晚。 不晚吧?隻要肯開始,就不算晚吧? 安遠笑著和表妹說:「我丟誰的人也不會丟你的,別瞎操心,我占誰的便宜也沒占你的,你也不用寒心,至於我以前什麽樣,現在什麽樣,以後什麽樣,你也不用管,本來和你也沒什麽關係,你管好你自己和你男朋友就成了。」 表妹憤然地去拿了行李,她挺著胸膛拉著行李箱抬著高傲的頭,她站在玄關俯視坐在客廳的安遠,她說:「安遠,你讓我惡心。」 安遠點頭,他說:「知道了,你說過好幾次了。」 「安遠,昨天那個人,他知道你喜歡別人嗎?」 安遠冷眼看著她:「關你什麽事?再說我和他隻是朋友。」 「安遠,我看不起你。」 「謝謝你,我不需要你看得起。」 「嗬嗬。」表妹冷笑兩聲,「安遠你會後悔的。」 安遠站起來,走到門口,打開門,看著站在一邊的表妹,他說:「也許吧,但是我現在我不後悔,慢走,不送。」第十一章 舒岩回到宿舍的時候照舊就他一個人,他躺在床上回想晚上的一幕一幕,覺得恰恰是太過真實了吧以至於想起來依然沒有什麽真實感。 他不能肯定安遠是不是a先生,但是安遠讓他想到a先生。 安遠看自己的眼神很溫柔,舒岩想a先生如果看見自己,是否也如此溫柔。 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刻,在他最狼狽的時刻。 會不會一樣地溫柔。 舒岩還在回味的時候,許平川已經開門進來,他看見躺在床上的舒岩第一句話就是:「李林有沒有為難你?」 「這話怎麽說?」舒岩坐起來看著許平川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滿臉陪笑。 「那個,是這樣的,昨天半夜吧,在酒吧喝酒的時候,李林呢,嗯,跟我攤牌了,說挺喜歡我的,想和我試試……」 「哦?」舒岩眯起眼盯著許平川:「那你怎麽說的?」 「我當然是義正辭嚴地拒絕了他!並且痛斥了他身為同性戀還去騙姑娘的卑鄙行為!最後為了斷了念想就說我有男朋友了!」 「哦……」舒岩明白了,他指著自己的臉看著許平川。 許平川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舒岩的感覺像是日了狗,不,被狗日了,也不是,總之,就是那種。 他說:「許平川,你知道嗎?今天李林恨不得把我賣給他老師。」 「他老師也是同?」 「有老婆有孩子的那種。」 「無恥啊!」 「我也不覺得你比他們強哪去。你非扯上我幹嘛?你知不知道對於我來說你們都是我老板啊?你知不知道我這樣很難辦啊?許平川,你的腦子都用來一夜情了嗎?」 許平川嚴肅地說:「我那不叫一夜情,叫試婚。」 舒岩氣得直搖頭,他說:「你叫我怎麽麵對李林?我還怎麽去上班?」 許平川聳聳肩膀:「你以後也不用麵對他了,他退股了,今天晚上才談完。」 舒岩說:「他退股了?那你怎麽辦?接下去酒莊怎麽辦?我是不是要失業了?」 許平川拍拍舒岩肩膀安慰道:「放寬心,你忘記我是個富二代了嗎?這點小事我搞得定,再說我實在搞不定的話,你還可以和我去福建賣茶葉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是被你叫來江州學習怎麽當個品酒師,不是要去福建學習怎麽當個茶藝師的。」舒岩鬱悶地說。 「沒事。」許平川站起來叉著腰大手一揮,「煙酒茶糖不分家嘛,什麽師不師的,大不了,咱們改開超市,連鎖那種,就照著沃爾瑪家樂福再不濟也華潤萬家的標準來……」 舒岩一聽這個話頭就知道許平川多半是喝多了,大學時代時候就這樣,許平川一有煩心事就喝多,喝多了就開始倚馬千言。 舒岩認命地去給許平川泡茶,他知道這位大爺一說起來就要到後半夜了,還是準備點茶在旁邊給他隨時潤喉嚨吧。 在廚房等著水開的時候,舒岩收到了兩條簡訊。 一條是是宋知非發來的,說他明天就出差回來了,想約他後天見一麵,有東西給他。 還有一條安遠發過來的,問他到家沒有。 舒岩先回複了宋知非,答應了他見麵的要求,兩人約在了上課的那棟別墅也就是宋知非所在的公司。 但願不要碰上李林和馮易,舒岩想。 而安遠的訊息,舒岩想了一下,就隻回了:到家了。三個字。 安遠又發來了一條: 【後天有時間嗎?】 【有啊。】 【那我請你吃飯,順便不麻煩的話,請你陪我買點東西。】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