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車站 賀鴻到教室的時候封瀝川正趴在桌上睡覺。 他昨晚也沒睡好，看見他同桌烏黑的頭頂之後沒忍住打了個巨大的哈欠，打完了下頜甚至都有點酸。 昨晚他在論壇奮戰到將近兩點，主要是刷到一個帖子記錄了昨天體育課的整個過程，他點進去的時候已經有一百多樓了。身為參與者，這麽說還是他低調了，就昨天那個情況，他怎麽也得算是主角之一吧，他當然得點進去看看。 結果那帖子裏說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他看那個樓主根本就適合直接去寫小說，記錄帖就記錄帖唄，非得加進去強烈的個人情感傾向，添油加醋地說完宋一喬扔籃球和他同桌揍了何明光的事之後，開始扒宋一喬是不是真的在外麵幹那種事。據說還是個考究黨，信誓旦旦說看見宋一喬從花苑小區出來。花苑小區是什麽地方，算不上城南最好的小區，肯定也是前三好的了吧！宋一喬又沒有父母，也沒有有錢的親戚。 這要擱以前賀鴻估計也就看個熱鬧，肯定不會多嘴說什麽的。沒人願意去當個少數，論壇這些人說的跟真的一樣，看熱鬧的人挺難不相信的。英雄不是那麽好當的，而且說不定宋一喬真的就是那樣的人呢，要是覺得他們做的過分，那自己不跟著他們一起罵就行了。 但是昨天封瀝川那個話吧，聽得賀鴻渾身別扭，總覺得封瀝川把他也給罵進去了。他再仔細想想，封瀝川說的確實是對的，一場狂歡式的校園暴力，不但施暴者是凶手，所有沉默的人同樣是凶手。這個道理其實大家都明白，但是當自己真正陷在這場身不由己的校園暴力裏的時候很容易因為道德壓力而不斷催眠自己：我也沒辦法，我無能為力，我這麽做是對的。 賀鴻披了個馬甲，他其實也沒有什麽有力的反駁能說明宋一喬不是那樣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同桌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這麽長時間以來挺荒唐的，感覺他同桌那樣才是對的。就應該本能地相信，而不是本能地懷疑。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說了一句“這也不能說明問題吧，又沒實錘，沒必要這樣詆毀同學”。 發出去之後賀鴻的手機不停地往外跳消息提醒，論壇裏那些人好像這輩子沒見過他這麽可愛又天真的人，那層樓底下回複什麽的都有。 “同學，你是二南的嗎？” “我還以為你多高尚呢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小號啊！”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宋一喬本人” 本來他還不打算說太多，這下把賀鴻氣得擼袖子和評論裏麵的人對罵了兩個小時，屋裏的燈都忘了關，被半夜起床上廁所的老媽看見痛罵一頓，這才不得不退出論壇。 結果就是第二天頂著黑眼圈來了學校。 賀鴻把書包往椅子上一掛，想趴桌子上趕緊加入他同桌的瞌睡陣營，剛一趴下就被撞了一下桌子，哐當一聲。賀鴻抬頭，班裏兩個男生搶一個作業本撞了他桌子，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了口口水，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滾。”一個冷淡的聲音從賀鴻旁邊響起來。 他轉頭就看見他同桌那張寫滿不耐煩的臉，他還以為自己這麽有威懾力了能把他倆嚇成那樣，感情是他同桌被吵醒了。 “吵醒你了？這麽凶，我也趕緊睡會兒，困死我了。”賀鴻打了個哈欠說。 “一會兒上課別叫我。”封瀝川麵無表情，嗓子也是啞的。 賀鴻撐著眼皮仔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了這是？” “困。”封瀝川已經趴下了。 “你昨天晚上幾點睡的啊，我靠我也困死了，兩點多才睡。”賀鴻說著沒忍住又打了個哈欠。 “沒睡。” “沒睡？牛b，幹嘛去了你。……我草，不會是在醫院吧？”賀鴻猛地清醒過來，哈欠也不打了，瞪著眼睛看他同桌的後腦勺。 “閉嘴，別吵我。”封瀝川沒理他。 “草，同桌你真的牛，你真在醫院啊。不是那你今天來學校幹嘛，請個假得了。” “閉嘴能聽懂？” “沒問題，懂，懂。” 賀鴻雖然被封瀝川的氣場震懾住不敢再打擾他睡覺，但是他仍然盯著他同桌的後腦勺看，感覺這個後腦勺都偉大了許多，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後腦勺啊！他一邊發愣一邊飛速地在心裏順了一下這整件事情的條理，宋一喬在體育課上被欺負，封瀝川揍了欺負他的人；宋一喬暈倒，封瀝川送他去了醫院；宋一喬分化，封瀝川在醫院陪了他…… 等等，有什麽不對。宋一喬不是omega嗎？封瀝川一個alpha怎麽陪了人家一整夜？還沒睡？？？ 我草！賀鴻瞬間瞪大了眼睛，瞪那個後腦勺，困意全無，這是禽獸的後腦勺啊！ 一上午的課上得封瀝川暈頭轉向，除了第二節 的英語課老師用粉筆頭砸了他一下之外，其他老師壓根不在意有沒有人在課上睡覺，隻要不打擾他們上課就行。 賀鴻也困得要死，但沒那個膽子直接光明正大在課堂上睡覺，放學鈴打了才敢跟他同桌說話，“你睡眠質量有點高啊，就曆史老師那個嗓門，黑板上畫那地球都裝不下他。哎你都不知道，今天來圍觀你的比昨天還多。” “幹什麽？”封瀝川睡了一上午，環境差，有點頭疼，語氣不太好。 “就圍觀啊！傳說中揍了何明光的帥得滿地找頭的alpha轉校生。”賀鴻挑眉。 “……”封瀝川有點無語，驚歎於二南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哎，你哪兒去啊！”賀鴻還想跟他分享一下昨晚自己在論壇的戰績，結果剛一出教室門封瀝川就拐進了五班的門。 去五班幹嘛，不會是要找何明光幹架吧！ 我靠，怒發衝冠為……omega啊！剛獨處一晚上就要開始複仇計劃了？他倆這個進展是不是有那麽點快啊！賀鴻一邊腦補一邊暗搓搓激動著，看熱鬧不嫌事大，況且他完全相信他同桌的戰鬥力，三個何明光估計都打不過他，何明光歸根結底隻是個beta，拿什麽能跟alpha打啊！ 上啊！衝啊！這次他決定跟著踹一腳什麽的，不知道這一腳能不能名垂青史。 然後他就看見他同桌氣勢洶洶地攔住了一個五班的男生，問，“宋一喬坐哪？” 那個男生顫顫巍巍指了個空的座位，他同桌又說，“麻煩你，幫我把今天用到的課本找出來。” 那個男生繼續顫顫巍巍地站在宋一喬桌前找課本，他同桌一臉不耐煩地站在旁邊等。 ……搞什麽，不是來幹架的啊！賀鴻狠狠失望了一把。 “方便加個微信嗎？”封瀝川突然想起來什麽，又問那個男生。 男生渾身一抖，看表情下一秒就得嚇哭出來，賀鴻生怕他同桌對五班的人進行無差別屠殺，連忙衝進去攔在封瀝川身前，低聲道：“同桌，咱目標明確一點，找麻煩的話針對何明光一個就行了。” 封瀝川送過來一個“別煩”的眼神，繼續說，“把你們上課講的哪一頁，做了什麽練習題發給我，一節課給你20當報酬。……行嗎？”最後行嗎那倆字加得尤其生硬，那感覺就像一土匪在搶劫，把刀架在人脖子上了，拿了錢之後轉頭說了句謝謝一樣。 我靠我靠，一節課20，一天八節課就是160，160啊！ “不用那麽多啊大少爺！”賀鴻跟個老媽子似的小聲提醒他，就好像這一百六是從他錢包出去的一樣。 “可以可以，嗯……不用那麽多，不是！不用給錢的，都是同學……”男生連連擺手，往周圍瞟了幾眼，說話的聲音很低，“宋一喬……還好嗎？” “挺好的，在住院呢，你們班還有人關心他好不好啊？”賀鴻聽見這個問題有點吃驚，接過了話茬。 “嗯，他是班長。今天班主任還問了他怎麽沒來，聽說他昨天暈倒了老師還想去醫院看他，就是不知道在哪個醫院，沒人能聯係上他。”男生低著頭收拾，把課本和練習冊都找出來，偶爾還翻開幾個本子看看哪個是宋一喬對應科目的筆記。 封瀝川裝了一書包的課本從五班出來，無視了背後無數道目光。 “你又要去醫院啊！”賀鴻問他。 “下午不來了，要有老師問你就說我病了。”封瀝川感覺肩膀怪難受的，這一書包的書竟然這麽沉。 “他怎麽樣？我要不要也去看看？” 封瀝川下意識皺眉，“不用了。” “反正也不遠，我去看一眼就回來了，畢竟昨天也有我……”賀鴻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連忙改口，“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那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相處啊同桌！” 說完就一個急轉彎從拐進了另一邊的大樓梯，匯入放學的人潮轉眼就沒影子了。開玩笑，要是他真去了，宋一喬身上沾上他一點味道，他同桌估計能把他徒手捏死。還好他反應夠快，嚇死他了！ 正午，十一點半放學，從五班收拾了宋一喬的課本走到學校門口就快十二點了。 學校門口有公交車，就是不知道多長時間來一班，昨天送宋一喬去醫院的時候賀鴻說一般二十分鍾左右，左多少右多少那得看運氣。 封瀝川站在公交站等，其實也稱不上是公交站，沒有站，隻有一根鋁合金管上麵掛了個飽經風霜的牌子，風吹日曬的，牌子上都已經看不清字了。他下意識伸手摸兜裏的煙，昨天剛買的一盒煙空下去一大半，昨晚宋一喬睡著之後他還是沒忍住去樓下抽了半盒煙。 要不然犯困，撐不住一晚上不睡。 回來之後坐在三樓的木頭椅子上玩了一晚上微信的弱.智遊戲，坐得他屁股都麻了。聽見宋一喬起床的聲音封瀝川看了眼手機，五點十八。 以前這個點兒他還做夢呢，在京城的時候七點上課他八點起床，吃了早飯才慢悠悠出門去學校，基本上是沒見過早上六點的太陽。六點封瀝川從醫院往學校走，走的時候也沒告訴宋一喬，估計宋一喬都不知道他是真的陪了自己整整一晚上，一晚上沒睡覺，早上才走。 臨走的時候他從玻璃往裏看了一眼，宋一喬正對著窗外的光線看書。 點了兩根煙公交車就來了，晃晃悠悠開過來，車上的噴漆都剝落了好幾塊。也就五六分鍾，左了不止一點啊，封瀝川把煙按滅在鋁合金杆子上，覺得自己運氣還挺好。第14章 激素 昨天醫生說過要住院觀察幾天，延遲分化是罕見且複雜的病症。 宋一喬當了好幾年的beta了，第三性別不是他需要了解的範疇，腦子裏僅剩的也隻有初中的生理課，但生理課講的都是很基礎的東西，所以他不知道延遲分化到底是什麽概念。對他來說更清晰的概念是住院，住院意味著醫藥費住院費和沒辦法去麵館打工。打工這個詞剛出現在他腦子裏，另一種更糟糕的可能性就跟著出現了，分化成omega很可能讓他丟掉這份工作。 一份穩定的周末兼職來之不易，要不是老板人好他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宋一喬腦子裏混沌得很，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眼睛都是腫的，拿著單詞本坐在窗邊背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單詞也沒背進去幾個。早飯是護士姐姐送進來的，說是聽說他沒有家人，他也不方便出去，就幫忙帶了一份，錢就直接算進住院費裏了。宋一喬道了謝，捂著手裏的包子發呆。 住院費，那麽多住院費自己應該怎麽交？ 現在的錢是封瀝川在交嗎？封瀝川是怎麽跟家裏人說才讓他們同意幫自己交錢的？ 這幾天不去學校落下的課程進度怎麽辦？ 學校的人要是知道自己分化成omega會怎麽樣？他們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封瀝川昨晚是幾點走的？今天他還會過來嗎？ 中午的時候醫院有負責訂飯的阿姨過來敲門，第三性別的病房禁止隨便出入，阿姨就站在門口喊，“307的病人需要訂飯嗎？麵條蓋飯葷素都有，饅頭菜也能定。” 宋一喬肚子適時叫了一聲，聲音還挺大的，還好門外聽不見，他紅著臉朝外麵喊了一聲“不用了謝謝”。 也就過了半個小時送飯的車就來了，應該是有別的病房訂了飯。小車嘩啦啦推過他的房間門，留下飯香順著門縫往裏麵鑽，宋一喬的肚子連著響了好幾聲。他伸手揉揉癟下去的胃，把臉埋進被子裏小聲哀嚎，嗚，好餓。早上不應該把包子都吃完的。 “咚咚。”敲門聲突然響起來。 宋一喬猛地坐起來，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扯，又伸手撥了撥剛剛在被子裏弄亂的頭發，端正坐姿等醫生進來。 “宋一喬，你同學給你帶了課本。住院還這麽勤奮？別太累了，好好休息更重要。”男醫生嘴角帶笑，把手裏的一摞書放在桌子上，手裏還拎著一個袋子，裏麵裝了一個外賣打包盒，“午飯，也是他送過來的。今天感覺怎麽樣？” “他在外麵嗎？”宋一喬往門上那扇玻璃看。 “應該不在了吧，也不方便進來。”醫生拎著袋子在他麵前晃了兩下。 “哎，謝謝。”宋一喬伸手接過來，聞到了西紅柿炒蛋的味道，肚子又叫了一聲。 醫生笑著翻病曆本，說早點問完他早點出去，不耽誤宋一喬吃飯。 宋一喬耳朵尖紅得不行，盡量保持鎮定回答，“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分化之前不舒服的感覺也沒有了。請問這種情況可以提前出院嗎？” “嗯，看情況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這不一定是好事。” “不一定……是什麽意思？” “目前不能下定論，懷城醫療條件有限，就算你去中心醫院他們應該也會推薦你去更大的城市看看。但是按理來說延遲分化不應該像你現在的症狀這麽穩定，能理解嗎？我的推測是有alpha信息素激化了你的分化過程。”醫生看著宋一喬，“就延遲分化的病症來說這是件好事，它讓你少了很多延遲分化該有的不良反應。但對於一個omega來說，這可不一定是件好事。” “從一個角度來看，他的信息素會讓你更快進入生理和心理上的穩定狀態，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安撫作用，但你也會對他的信息素產生一定的依賴性。”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你和除他之外別的alpha信息素的適配性也會大大降低。” 醫院門口有一棵鬆樹，老大一個。 封瀝川就站在鬆樹底下，醫院走廊連個空調都沒有，熱得要死。晚上的風還感覺涼一點，中午就和個鍋爐似的。他站了會兒就忍不住溜出來了，外麵好歹還有點風。 醫生進去應該也得問問情況，過個十分鍾再上去吧，正好問問醫生宋一喬怎麽樣，看他昨晚的狀態應該還不錯。剛站了半分鍾兜裏的手機就響了，掏出來一看，外國號碼。 他伸手按了，沒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