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揚起的笑容有些勉強,消減了幾分,“你不要說這種話。”  蔣秋時聲音淡淡,仍然透著讓人安心的氛圍,卻讓我心底堵得發慌,“林曜,我清楚自己的身體。”  我沒有接話。  這頓餃子最終是由我和蔣秋時一起完成。他第一次包,開頭兩個手法生疏,等我給他示範了一個,第三次就能模仿出九分像。到後麵幾乎不用我動手,他就包完了一整盤個頭飽滿圓潤的餃子。  或許是因為自己動手,富有別樣的意義,蔣秋時難得吃下了一整碗,沒有剩下。我提著顆心,擔心他又會像前幾次那樣吐出來,但好在這場擔憂沒有化為現實。  他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水珠順著脖頸劃落到敞開的領下,許久沒有曬過太陽的膚色與白色的浴袍都相差無幾。我替他吹幹頭發,柔軟的發梢順過指尖,很舒服的觸感。  “今天的藥吃完了嗎?”  “吃完了。”  我又慣性地問道:“胸口還有沒有疼?”  自從上次的情況以後,我知道蔣秋時不會主動交代病情,於是改為主動詢問,慢慢就成為了下意識的習慣。  蔣秋時搖了搖頭,轉頭對上我的眼睛,低聲說:“不疼,就是藥有些苦。”  我意外地停頓一下,印象裏,蔣秋時從來沒有說過這種稱得上示弱的話。他撐起身子,靠得離我近了些,沒有鏡片的遮擋,可以看清那雙倒映出我影子的沉靜眼眸,在對視中輕輕吻住了我的唇。  一切都很安靜,他輕微地呼吸。我維持住先前的動作,沒有反應過來。  蔣秋時捧住我的臉,一點點加深了這個吻,等分開時他已經將我壓在床上,本就鬆垮的睡袍被扯下一點,露出胸膛。  我呼吸一滯,想要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現在不苦了。”他說。  他再一次低頭吻上來,我別開臉,唇落在了臉頰上。我抵住蔣秋時的肩膀,觸碰到那片肌膚時有些發熱,平複氣息將話說出:“蔣秋時,你別這樣。”  蔣秋時眼底的波動似乎黯淡一瞬,抿著唇,撐在身邊的手慢慢握緊床單,“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沒有,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下意識放軟聲音,“你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蔣秋時這一次沒有給我躲開的機會,他又堵上我的唇,另一隻手慢慢解開衣服的扣子。氣息與沐浴露的清香包裹住我,想要推開,卻怎麽也拒絕不了他溫柔的攻勢,逐漸迎合起這個吻。  “林曜,我把自己洗得很幹淨,”蔣秋時湊近我的耳邊,細細吻著,“不要嫌棄我,好嗎?”  “我不是......”  他也許不想聽到後麵的話,將所有聲音融入唇齒纏綿的交融裏。我抓著蔣秋時的浴袍,緊緊地,沒有推拒。  我不是不願意接受,而是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姿態去答應蔣秋時,要如何麵對這場沒有答案和結果的關係。  他在我耳邊說了很多很多話,但是在紛亂的餘韻中,我隻能記清幾句破碎的單詞。蔣秋時緊緊抱著我,到最後所有話都變成了一句我愛你。他好像哭了,眼淚落在我的臉上,腦後的枕頭上,分不清是我的還是他的。  “林曜,我愛你......”  我記不清他將這句話念了多少遍,直到意識模糊,都能在夢裏聽到一聲聲隱忍而深切的回響。  惡劣的變化是突如其來的,沒有一點征兆。像是去年的第一場雪,我隻知道它會來,卻不知道真正來臨的一刻,會是怎樣的心情與畫麵。  蔣秋時徹底無法進食,無論吃下什麽,到最後都會吐出來。身體已經對止痛藥產生抗性,哪怕加大劑量也沒有任何緩和的作用。  馬上就是除夕,大街小巷都放著喜慶的音樂,掛上鮮豔的燈籠。蔣秋時終於沒有抵擋住我的懇求,住進了醫院。他拒絕手術和化療,醫生開出保守的治療方案,才終於肯點下頭。  他還抓著機會翻出從前的事,因為虛弱而放輕聲音:“我當時說過,如果等到除夕,就沒有給你親手包餃子的機會了。”  我捏住自己的掌心,以疼痛扼製住眼淚,盡可能揚起一個笑容,“行了,你好好休息,少說點話。”  蔣秋時牽住我,很緊,很用力,唇動了動,又問了一遍:“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我搖頭,一直搖頭,“不會,很好看。”  “林曜,你不用騙我,我站在鏡子前都要認不出自己了,”蔣秋時說,“如果我和你第一次見麵時就是這個樣子,你是不是不會喜歡上我?”  “別亂說,我當然喜歡你,”我俯身吻了吻他微涼的唇,“我會一直喜歡你,蔣秋時。”  蔣秋時眼底瀉出一點溫柔的笑意,像是融化的雪,無聲無息淌進我的心底。我一直都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除夕夜的前一天,媽又打來電話,問我是不是真的不回來了。我站在醫院門口,冷風刮過臉頰,一聲聲應著,突然聽到那頭歎了聲氣,猶豫地開口:“曜曜,你上次說的那些話,媽都回去想過了。”  我回過神,捏緊手機,“……什麽話?”  “就是你說如果一輩子都不結婚的問題,我後來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也問過諾諾,她可是很支持你,一直湊到我們跟前說你好話,”媽忍不住笑了,“曜曜,其實說到底,我和你爸想看你結婚,就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但如果結婚讓你覺得不開心,不幸福,媽也不會逼你。現在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我問過你顧阿姨,她也告訴我,其實小顧老早就和她說了,以後不打算結婚。你顧阿姨看得很開,和我嘮了一下午,我回去後想想覺得也挺有道理。曜曜,你放心,我和你爸不是那種老古董,之後的日子是苦是甜,都是你自己過,你自己健康開心最重要。別的話媽也不多說,免得你嫌我嘮叨,等你工作不忙了,記得回家看看,你爸平時嘴上不說,這幾天一直問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回來過年,他還是很掛念你的。”  我張了張唇,拂過臉上的風似乎不再是那樣刻骨的冷,聽見胸膛裏快速跳動的心,喉嚨間擠出的一記略顫的音調:“媽......”  “好了,不說了,知道我和你爸的意思就好,晚點我還約了你顧阿姨打牌。你忙你的去吧,不用掛念我們,也別買年貨了,去年買的都沒吃完。”  電話在媽絮絮叨叨的聲音裏掛斷,我站在醫院門口,一股熱流從心底迸出,徹底變得鮮活起來。我緊緊握著電話,轉身走回醫院,這一刻迫切地想要見到蔣秋時,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無比地,渴望地,想要見到他。  我推開病房,來不及進去,醫生與成對的護士就推著病床上的蔣秋時湧了出來。醫生看到怔住的我,出聲道:“林先生,病人剛剛失去意識,血壓心跳都驟降了下來,情況很危險,現在必須要急診手術,你能聯係到他的家屬嗎?”  “家屬......”我像被悶頭敲了一棒,亂成一團糟,“我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醫生嚴肅地說:“病人現在情況很不好,剛才大量嘔血,多器官衰竭,你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如果聯係不到家屬,我們也會進行手術搶救。”  “林曜......”躺在病床上的蔣秋時發出一點細弱的呻吟,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費力動了動,我連忙握住,隨推向手術室的病床快步走動。  “蔣秋時,你感覺怎麽樣了?”  他動了動蒼白的唇,想要扯出一個笑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對不起……我可能......沒有辦法陪你過除夕了。”  “不會的,你肯定可以好起來,”我顫抖地說道,眼淚像打開的閘門再也抑製不住,“蔣秋時,你堅持住,我們不是說好了下次要給你補一個更好的生日?還有那麽多願望沒有實現,你不要這麽自私,就當是為了我也不要放棄,好不好?”  他很慢,很艱難地點了點頭,嘴角的血在慘白的臉上平添一抹死寂般的色彩。  醫生把蔣秋時推進手術室,耳邊是匆促的腳步聲,層疊的交談。‘手術中’的燈倏地亮起,一抹刺眼的紅奪去了我的全部心魂。  我徘徊在手術室的門口,不清楚過去了多久,時間好像被徹底凍住,窗外的天逐漸暗沉。  不遠處的高樓大廈亮起燈,樓下是形形色色的人,還有醫院門口那棵槐樹,光溜的枝葉落下最後幾片葉子,在寒風中搖曳沉在泥土上,無聲無息。  明晚就是除夕了。  --------------------  【正文完】  完結撒花!  這個結局是我寫之前就構思好的,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階段的結束,也是最好的結局。但是大家不用擔心,之前說過會是he,也就是下一階段,小曜和小陳重逢,和小顧重新開始。這些故事都會放在下一章的番外裏。  後麵還有之前承諾過的三個攻的第一視角番外,後續也會慢慢發,這個月內會寫完。  最後就是謝謝看到這裏的你們,謝謝大家能陪我寫完這個故事,無論是讚賞還是批評都非常感謝。對於作者來說,你們的評論和反饋就是我寫下去的最大動力。  希望下本文也能有緣再見!悄悄告訴大家,最大的劇透其實一直都在文案裏,“男友,情人,與白月光”,不是他們一開始的關係,而是他們的結局。第106章 番外《五年》(上)  葬禮定在了春節過後。  清晨,天空下起連綿的雨。  我通知了蔣秋時的好友,從通訊錄裏找到他住在養老院的母親。蔣秋時早在幾年前就付清了後麵二十年的費用,把母親安排進裏麵,從此一次都沒有看過她。  老人是被扶著來的。她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墓碑麵前喊蔣秋時的名字。看到親生兒子骨灰的那一刻,才徹底相信他離開的噩耗。  邵琴在旁虛扶住她,穿著一身黑色長裙,眼眶早已紅了一圈,再也不見原先見麵時的冷靜,任由淚無聲落下。  我站在最遠處,像在看一場與我無關的默劇,看一場遲來的報複。這個兩鬢斑白的老人像是在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葬禮還在繼續,我離開了現場,打車去到蔣秋時曾經帶我去過的海邊。遺體火化的時候,我要來了一小盒骨灰,很難想象,曾經那樣一個鮮活的,奪目的人,到最後隻需要一個小小的盒子就能裝下。  雨在半路停了,我站在熟悉的位置,把那一捧骨灰沿著欄杆灑向波濤洶湧的海裏。如果能有下輩子,希望他可以像海一樣自由,去到天涯海角,心之所向。  真正為自己活一世。  律師來過一次,帶著蔣秋時的遺囑與房子的歸屬權。他做到了最開始的承諾,這把鑰匙永遠的屬於了我。  我沒有再哭。火化,葬禮,帶著蔣秋時的一部分灑向海裏,做完這些所有事情,我都沒有留下一滴眼淚。  在他病危的那段日子裏,搶救室外煎熬的十個小時中,我已經將所有淚水流盡。當早有預料的悲傷籠罩而上,如同剮去心上的一塊肉,由疼轉為空洞與麻木。  蔣秋時的衣服和物品我一樣沒有帶走,原封不動地留在他的房子裏,擺在熟悉的位置。我有時會去到那裏,躺在他曾經睡過的床上,感受已經所剩無幾的氣息,放空自己的心神。  他留下的東西很少,我替他收拾剩下的衣服時,不下心將裝有那枚平安符的外套一起放進了洗衣機。等發現的時候,符上的繩結已經鬆開,露出裏麵白色的一角,我拿出來,是一張被水洗得皺巴巴,疊了很多層的紙。  展開後,仍然可以看見一抹清雋模糊的字跡。  ‘願林曜平安健康,心想事成,前程似錦,長命百歲。’  我原以為自己不會再哭,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當這些字一個個刺入眼底,心就好像手裏潮濕的紙,輕輕撕扯就徹底崩裂。眼淚無法抑製地打濕整張臉,我想要叫出蔣秋時的名字,可是他再也不會給我答複。  他願我心想事成,我唯一的心願就是他能夠回來。  一年的光陰從指尖流走,順著我與蔣秋時的回憶,慢慢藏入記憶的閘盒。  我辭去了新聞社的工作,開始寫一些文字,投稿給雜誌和網上的公眾號。這種自由的工作形式沒有時間地點的限製,哪怕開始的收入並不理想,也沒有多少失落可言。我隻是想換一種方式生活,離開可以看到那盆仙人掌,想起蔣秋時的地方。  離職時趙泉挽留過我幾句,依依不舍地說以後要常聯係。他也的確沒有食言,一有時間就找我聊天敘舊。第二年的時候,他和女朋友訂了婚。  我久違的與趙泉見麵吃飯,拿到婚禮請柬,他那張褪去青澀的臉上笑得和從前談及女友時一樣害羞喜悅。  “你們的動作也太迅速了一點,人家女孩子就對你那麽放心?”我忍不住調侃他。  “這不是要提前把身份適應起來嘛,”趙泉清了清嗓子,咧嘴笑得一臉傻氣,“已經三個月大了,再過段時間就要穿不上婚紗,她說提前把酒席辦了,反正早結完結,人都不會跑。”  我的心驀然軟了軟,在看到這樣幸福的趙泉,和他即將建立的小家。隻是兩年的時間,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  婚禮上,我給趙泉做了伴郎。顧鳴生也去了,是我帶過來的‘家屬’。臨去前,我特意讓他穿得樸素一點,不要搶新郎的風頭。顧鳴生也的確放棄從前花裏胡哨的打扮,換上一身簡約的正裝,沒有任何裝飾,單是站在那裏就是人群中的焦點。  “哎,你是不是......顧,顧鳴生?”  儀式結束,一個參加婚禮的年輕姑娘認出了他,是新娘那邊的朋友。她一臉做夢似的興奮表情,“天哪,我看過你演的電視劇!超級喜歡你之前的那部……叫什麽來著?和耿清清合作的那一部!我現在要簽名還來得及嗎?”  顧鳴生彎了彎唇,笑得如沐春風,“當然。”  姑娘沒有帶紙,就拿了餐桌上的紙巾讓顧鳴生簽,嘴裏還在不依不饒地念叨:“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你,我妹妹是你的死忠粉,當初你宣布退圈,她還和我哭了好久。退圈真的是因為官方給出的那個理由嗎?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到網上亂說。”  我聽見顧鳴生邊簽名邊自然接道:“對,拍戲太累,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可是這都兩年了,也不見你複出。”  顧鳴生眨了眨眼睛,偏頭看向觀戲的我,“小曜,你覺得我什麽時候複出合適?”  我一下子承受住兩道視線,愣了一下,“……關我什麽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劣性失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鄭九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鄭九煞並收藏劣性失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