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無措的小小音樂家,轉頭去看自己的鍾老師。 卻發現鍾老師溫柔笑著,安靜看著她,和所有觀眾一樣,給予了她耐心的等待。 連生熠意識到,這就是她想要的音樂會。 一雙雙熾熱燦爛的眼睛,專注的凝視她,等待她的自由演奏。 熠熠露出一個快樂的笑容,做起了音樂會唯一一次自我介紹—— “我叫連生熠,今年十二歲。” 小姑娘甜甜的音調回蕩在寬闊音樂廳,清晰可愛,緊張得微微發顫。 “今天對我來說,是一個對非常重要的日子,這也是一場非常重要的音樂會。” 她眼睛放光,仔細端詳觀眾席黑壓壓的人群,笑著說道: “感謝大家能來到這裏,感謝你們喜歡我的演奏,感謝你們的掌聲和認可。所以,還有一首樂曲,我想一個人……” 連生熠忽然回過神,看了看沉默的鍾應。 那雙眼睛溫柔帶笑,鼓勵著她勇敢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不必介意任何的事情。 她的鍾老師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正是那雙眼睛從茫茫人海,在萬裏之遙的維也納,透過一首改編得麵目全非的即興曲,發現了身處漆黑角落,無聲的自己。 那是她的曲子。 無論怎麽改變旋律、改變音符、改變演奏的樂器或是演奏的人,都總會有那麽一雙眼睛,透過它看到背後真實沉默的連生熠。 現在,沉默的連生熠可以出聲了。 她捧著話筒,堅定的說道—— “這首樂曲,我想和我的老師們一起,把它帶給大家。” 她的老師不止是鍾應,還有馮元慶,還有柏輝聲,還有方蘭。 有些人來到了現場,有些人再也不能來。 可是她短暫孤獨的人生,因為這些老師們變得燦爛輝煌。 讓她鼓起了站上舞台的勇氣。 “它是曾經一首即興曲,就創作於這把名為朝露的二胡上。” 熠熠看著整個音樂廳的觀眾,笑得燦爛,“我給它想過很多名字,但我卻發現,隻有一個名字最適合它。” 她的聲音溫柔,甜甜的童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熠熠。” 她笑著告訴所有人,“這首由朝露奏響的即興曲,名字就叫《熠熠》。” 是熠熠生輝的熠熠,是熠熠發光的熠熠,是熠熠閃爍的熠熠。 是熠熠存在的意義。 也是從悲傷痛苦之中,伴隨著一聲嬰兒啼哭,誕生於世的熠熠。第65章 連生熠穿著普通的可愛t恤和短褲, 和在家裏一樣抱起了朝露。 不一樣的是,她真正的擁有了許多聽眾,擁有了會對她說“我愛你”“我喜歡你”的粉絲。 即使這樣的喜歡短暫, 即使離開音樂廳他們睡一覺就會忘記。 她也快樂得不能自已。 音樂廳重回安靜, 連生熠拉開了銀白色的弓弦。 那首悲傷憂鬱的《熠熠》,擁有一段低沉的序曲, 沉入了不為人知的角落, 就像她自己,遠遠的見到光,遠遠的躲在黑暗裏。 沒有了最後的顧慮,她的朝露爆發出了喑啞淒涼的哭聲, 為她奏響了證明她存在的《熠熠》。 朝露的胡弦, 盡情的飛揚著連生熠的思緒。 黑暗中窺見的光芒, 是她的舞台亮起的明燈,慢慢的講述著連生熠的一生。 痛苦是她的靈魂顏色, 她的記憶永遠是一片漆黑。 那是連生熠第一次知道, 自己不能像普通小朋友一樣走出家門。 她不能痛哭, 她不能大笑, 她不能在沙灘上打滾,她不能登上一望無際的險峰。 寂寞安穩的生活, 一點一點消磨她所剩無幾的光陰。 她躲在大樹可靠的枝幹下,悄悄透過樹葉去看耀眼的太陽。 不同於快樂雀躍的樂章,《熠熠》的旋律痛苦得令觀眾心髒抽痛。 仿佛那支握在熠熠手中的白弓,變成了刀刃, 挑在聆聽者心間。 她是在光芒中誕生, 沉入黑暗的姑娘。 她唯一的祈求, 就是能夠從黑暗中走出來, 重新沐浴陽光。 二胡的哀怨傷痛,遠遠超過了鍾應曾在維也納聽過的即興。 連生熠在傾訴、在抱怨、在發泄。 鍾應泠泠古琴的伴奏,將那些深沉如墨的黑暗,攪得更加陰沉。 突然,胡弦迸發出了一絲高亢的聲音。 就在那個時刻,那個瞬間,黑暗中的連生熠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小心翼翼,捧著自己脆弱的心,見到了真正的光明。 她走得很慢很慢,慢到二胡的銀弦斷斷續續,仿佛喘息。 她走得很辛苦很辛苦,辛苦得弓弦嘶啞抗議,好像要就此斷裂。 鍾應聽到刀尖上的行走。 揉弦頓弓的熠熠,在攀登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每一步都滴落了鮮血,像海的女兒一樣離開賴以生存的黑暗,走向會將她融化的光明。 一聲聲沉重琴弦響動,顫抖出了微弱的希望。 那是她的心聲,她的抗爭,她的感恩,她的訣別。 雅韻古老的琴身,在朝露的顫音裏蕩起空靈冷清的回聲,它們經曆過的一切,連生熠正在經曆。 它們等候過的光明,連生熠正在沐浴。 曾經在即興曲裏,隻能悄悄渴望遠眺的陽光,驟然照耀大地。 旋律如同遊人登山,辛苦的到達了頂峰。 不畏浮雲遮望眼的風景,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綠。 帶領所有聆聽這首樂曲的人們,見到了茂盛森林、壯闊海洋、柔軟雲層,還有初升的朝陽。 連生熠銀弦,在高揚的音調之中發出了明麗得耀眼的急板。 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不顧父母兄長的叮囑,一路奔跑到了山頂,衝著深邃的峽穀呐喊—— 喂!媽媽!我的一生就是這樣苦澀又寂寞。 嗨!爸爸!你總是比媽媽更加沉默的端詳我。 哥哥!我的哥哥!下輩子你還要做我的哥哥,包容我的任性,帶我去感受音樂的快樂。 那一段段呐喊變成了呼嘯,撞響了空寂無人的山林,嚇飛了無數的驚鳥。 聽眾瞠目結舌的盯著瘋狂的演奏者,她不像十二歲,她像曆盡滄桑回歸了一生,在生命最後的時刻,瘋狂的縱深一躍,笑赴深淵。 胡弦急切地跌入萬丈懸崖,聽眾們痛苦的瞪大眼睛。 他們不敢相信那段耀眼的旋律如此短暫就要戛然而止。 他們還在渴求好不容易等來的希望和光明,能夠驅散苦澀黑暗留在心底的悲痛,怎麽還沒照亮濃厚的陰影,就要帶著太陽離去?! 然而,熠熠的琴弦越來越低,鍾應的冰弦也越來越碎。 殘缺不全的靈魂,在急速掉落的旋律裏四分五裂,直到她收束了弓弦,演奏出了一段緩緩、慢慢的柔板。 那本該是希望,卻又細碎得拚合不出完整的意象。 那也許是光芒,但它微弱得像從懸崖深穀最深處輕輕飛上來的螢火。 連生熠蒼白著一張臉,帶著笑意,奏響著這段脆弱輕柔的抒情。 螢火越來越輕,越來越弱,等到它飛到跌落懸崖時的山峰,才顫顫巍巍的撲騰出了殘缺的翅膀。 仿佛一隻跌落懸崖的鷹,掙紮著傳來了最後的音訊—— 我不後悔。 我很快樂。 即使失去生命。 那是一段溫柔漫長的折磨,揉在銀弦之上,叫人揪心的緊緊盯著熠熠。 他們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不知道正在發什麽。 為什麽她的旋律,給他們帶來一片漆黑,好不容易激動的迎來了希望的光,又得麵臨更加深沉的痛苦。 熠熠不過是十二歲的小女孩罷了,她有大把大把的光陰可以揮霍。 但是她的《熠熠》,走過了痛苦,走過了黑暗,見到了短暫的光明,竟然變得如此的激進。 越是明亮耀眼,越是叫人熱淚盈眶。 好像她就為了站在舞台上,站在最美的風景前,對他們說—— 我聽見了,我看見了,我自由了。 我來過。 二胡沒了聲音,十弦琴緩緩收束。 音樂廳的觀眾震撼於連生熠的深邃樂思,他們都快忘記眨眼,緊緊盯著舞台上的小女孩,用掌聲表達他們的詫異和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