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小女孩心裏隻剩下了一件事,“與其碌碌無為的等待結束,我更願意主動擁抱它。用我的鋼琴、用我的琵琶,還有我的朝露,彈奏最美好的樂曲,等待它給我回應。”  她漂亮的眼睛彎起月牙,比董思更為豁達坦然。  “死亡確實很可怕,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哥哥姐姐,但我總是會死的。”  不是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後。  是近在咫尺、越來越迫切的模糊時間點。  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刀,隨時會落下來斬斷她的脖頸。  這樣的想法曾經折磨了連生熠許多夜晚。  唯獨確定了自己可以走上舞台的那一天開始,她沒有盯著天花板發呆,也沒有懷疑能不能睜眼明天。  因為她沒有那麽時間可以浪費,她必須分分秒秒為她的演出做準備。  連生熠的笑容漂亮。  她說:“我不用等到以後再享受生活,現在的我為了音樂會努力的每一天,都在享受生活。”  董思站在那裏,沉默的守著熠熠吃藥。  那顆她守護了三年的心髒,恢複了平緩,隻會在情緒完全投入到演奏之中,才會激烈的起伏。  董思知道,熠熠很喜歡朝露。  那把名字源於《長歌行》的二胡,係上了熠熠所剩無幾的時間。  可董思想起的不是青青園中葵,而是自由與愛情。  連生熠那麽小,她根本不懂愛情。  但是她對音樂的執著,令她不斷地尋求著掙脫束縛,奔向通往自由的道路。  一路鮮花錦簇,終點卻在懸崖峭壁,等待她張開殘缺的翅膀。  董思看得見她的翅膀,那是名為音樂的自由,也是名為音樂的愛情。  她很貪心,仿佛她兩樣都想得到,又兩樣都能得到。  “鍾老師!哥哥!”  一聲快樂的呼喚,打斷了董思的憂愁。  連生熠放下水杯,轉身蹦躂到鍾應麵前,伸出了手,將鍾應遠遠拖離了連君安,也遠離了董思。  她在安靜安全的走廊,悄悄和鍾應說:“鍾老師,我想在音樂會的最後,再加一首曲子,我一個人表演。”  “一個人?”  音樂會的曲目已經定下,都是連家人的合奏,連生熠作為主樂器手,將擁有最為華麗的陣容支援。  可她卻說,想一個人演奏一曲。  “為什麽?”鍾應好奇的問道。  連生熠笑著說:“因為安可。”  “一個優秀的音樂家,都該為觀眾的安可,準備最好的即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觀眾,眼睛依然閃閃發光。  “這是我的音樂會,最後的安可,當然應該我一個人表演!”第62章   熠熠想要一個人返場表演的事情, 鍾應如實的告訴了於美玲。  當父母都願意配合熠熠之後,那位固執的母親就變得十分的豁達。  然而,她聽到這樣的要求, 仍是皺著眉問:“為什麽?”  熠熠的音樂會每一首曲目都會有人伴奏。  不僅僅是他們害怕孩子寂寞, 更害怕她在演奏中途出事, 無法繼續樂曲。  這樣的念頭, 於美玲並沒有明確的說出來。  可所有人都懂。  無論是於美玲、連凱, 還是連君安, 都是常年登台表演的音樂家。  他們有著豐富應對意外的經驗, 他們更清楚——  天才能夠收到數不盡的讚美, 就更要給予這些發出讚美的人們, 最好的回饋。  那是尊重,也是音樂家的基本素養。  他們是父母, 走上舞台就是不能辜負聽眾的音樂家。  這場音樂會一旦開始,就會順利的進行下去, 哪怕……  哪怕作為主角的連生熠必須提前退場,音樂家們也為之默默做好了準備, 會替她完成這場美好的音樂會。  所以,於美玲不希望熠熠單獨演奏。  特別是在音樂會尾聲, 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不願意她孤孤單單在舞台之上,出現任何的意外。  然而,鍾應猜測道:“也許,熠熠要求單獨演奏,是因為她想演奏給你們聽。”  於美玲睜大了眼睛, “可我已經認真的聽了。”  連生熠豐富的情感, 在一次一次彩排之中, 表露無遺。  她的渴望、她的快樂、她的祈求,盡數在安排好的樂曲裏展現,於美玲聽得清清楚楚。  一個小女孩的想法如此的簡單純粹,不需要多餘的獨奏表現。  可鍾應依然告訴於美玲,“但她還沒有單獨對你們說過什麽。”  不管是《長歌行》《木蘭辭》,還是傾注了她複雜情緒的《有鳥西南飛,熠熠似蒼鷹》,都有別人的陪伴。  但她藏在安可獨奏裏,想要的是一個人對所有人說的話。  “她想感謝聽眾,也想感謝你們。”  鍾應能從熠熠的即興演奏中,察覺到她每一份小心思。  重新譜寫的樂曲,沒有連生熠小心隱藏的即興曲。  那首曲子,是凝聚了她所思所想的悲傷樂曲,卻是她創作過的最好樂曲。  鍾應知道,那樣的曲子彈奏出來,熠熠會害怕於美玲反對她登台。  因為它的沉重、它的悲傷,像極了一場道別。  它又的的確確的是,連生熠的靈魂所在。  所以,鍾應微笑著幫連生熠勸說著溫柔的母親。  “你們是她最愛的父親母親和兄長,她想彈奏最好的樂曲給你們聽。”  於美玲總是容易湧上淚水。  她越來越了解自己看似乖巧的女兒,就越來越清楚,那顆稚嫩幼小的靈魂比她想象的強大,比她想象的堅韌。  “好,我同意她的獨奏,但是——”  於美玲願意放手,不代表她就能放心。  “鍾應,你能替我們陪著她嗎?”  她小小的姑娘,仿佛要踏上一段陌生孤獨的旅途,拒絕了父母兄長的陪伴。  但是於美玲仍舊希望,有人能夠陪著她。  一位母親的請求,令鍾應愣了愣。  “如果熠熠不介意的話……”他不是很確定,“我可以陪她。”  鍾應和於美玲短暫達成一致,很快就告訴了專注保養銀弦的熠熠。  她拿著鬆香,每天重複枯燥繁雜的程序,一絲不苟的保護著朝露,也保護著老師們對她的期望。  鍾應說了於美玲的請求,他以為熠熠會失落。  卻沒想到熠熠的眼睛閃閃發光。  “鍾老師,那你能用古琴給我伴奏嗎?”  “古琴?”鍾應詫異看她。  自從一場《春望》之後,鍾應就避免提及古琴相關的一切。  能夠抒發心底情緒的琴音,曾讓熠熠唇色發白、痛苦顫抖,他不想可愛的小姑娘受到悲傷的幹擾。  可熠熠卻說:“對,我喜歡古琴的聲音。”  “我一直覺得,那是一種神秘的樂器,在我不傷心的時候發覺我的傷心,像是有靈性一樣,能夠直擊靈魂。而且,彈奏它的人,也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光芒。”  漆黑的眼睛澄澈漂亮,看著鍾應,“就像你。”  “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發現我的人。”  連生熠聽說了那場在維也納的音樂會,連君安說得痛苦又備受折磨。  她麵前的古琴演奏者,憑著一首鋼琴曲,立刻找到了她的存在。  連生熠心中的震撼,直到現在都強烈得聲音激動。  “我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在音樂裏發現我的存在。”  她雀躍的講述著快樂,“鍾老師,你一定可以懂得我的心情。”  連生熠放下了鬆香,抖落了多餘的粉塵。  她說:“就像這段旋律一樣。”  朝露的琴弦輕柔顫抖,遠比鋼琴低沉婉轉的弦音,緩慢、憂愁的流淌在音樂房之中。  鍾應彈奏過它。  鍾應尋找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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