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打倒維也納之春,莎拉親自指揮, 期待的看向鍾應。  “好了。”鍾應乖巧回應, 左手按弦, 右手懸空等候。  隨著她指揮棒輕落,撥響了《同舟共濟》的第一個音。  大廳金碧輝煌的室內,在這個極為高亢的音律裏,變得愈加輝煌耀眼。  早就做好準備,再聽一首哀怨曲調的評委,頓時精神一震,豎起了耳朵。  藝術樂團的演奏,從莊重、嚴肅的c大調開始,展現在眾人麵前的,不是一片死難悲慘的天空,更像是和平年代的如洗碧空。  琵琶的旋律,始終領著管弦樂隊跳躍。  評委們仿佛不是身在陰暗的戰火,而是站在毛特豪森紀念碑下,聽著冷靜的悼念詞。  短暫的輝煌,隨著小提琴急促的音符,將一切平靜的紀念擊碎。  鍾應修長手指彈抹剔飛,用琵琶獨特的音色,帶所有人感受到了刀槍劍戟、槍林彈雨的緊迫。  泠泠弦音,淩駕於一切樂器之上,又完美的融入了管弦旋律。  弗利斯凝視舞台,心中那絲不屑的張狂,都在演奏者指尖翻飛的琵琶弦裏,蕩然無存。  如果說《凝視星空》令他想起很多。  那麽《同舟共濟》令他無法去想,隻能隨著音樂,見到鮮血染就的街道,白雪覆蓋的城牆。  還有一聲裂帛震撼如槍響,引得他克製不住的驚嚇眨眼,仿佛身體失去了溫度和力量。  鍾應垂眸掃弦發出的響動,正如戰火紛飛的奧地利,冰冷凍僵的水流,死寂之中又暗藏了一線生機。  死難者互相扶持,悲苦者相互體恤。  在醜惡的人性裏,迸發出偉大的善良,還有消逝於曆史長河中不知姓名的反抗者,為勝利發出的哀鳴。  同舟共濟,並肩同行……  仿佛他們不是淒苦無助等死的獵物,而是伺機而動靈魂強大的救世主。  隻要給一束光,他們就能並肩而起,燃燒成自己的太陽。  鍾應曲終畫弦,藝術樂團聲響漸低。  悠長綿延的回聲,蕩起了音樂大廳的沉默。  評委們沉默的凝視舞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喉嚨哽咽,無法開口。  好像開口都會驚擾到自強不息的亡靈,就會破壞掉他們精心籌謀的反抗。  忽而,難以克製的低聲呼吸,掩蓋了聆聽者的眼眶翻滾的熱淚。  被打破的寧靜,逐漸泛起了咳嗽和鼻息,還有評委們左右端詳、互相推拒,誰也不敢做第一個發聲的愚鈍者。  此時此刻,任何語言在藝術樂團的《同舟共濟》前都顯得匱乏蒼白。  因為弦弦樂動,如同亡魂歸來,視線堅毅的講述著他們死前的努力。  他們沒有坐以待斃。  他們經曆了痛苦掙紮,隱忍不發,借著柔軟的指尖,持續不斷的在集中營堅硬牆壁上,鑿出了一絲希望。  厲勁秋歎息一聲,理解所有人的沉默。  他站起來,撐著椅背,說道:“凝視星空,永生銘記,同舟共濟,並肩前行。”  “我知道諸位喜歡我所創作的《凝視星空》,但也如各位親自聽到的那樣,這不是應該一爭高下的演奏,兩個樂團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紀念。”  《凝視星空》《同舟共濟》。  完美的篇章,用兩首曲子表達了完美的樂思,缺了誰都是空洞的抒情。  評委心中,還惦記著之前厲勁秋的狂妄發瘋。  這時候卻覺得,瘋的是自己。  “難怪你說他是天才……”評委捂住眼睛,笑容都在自嘲。  同行者表示認可,“我以為中國人隻會哀怨憂愁的樂曲,想不到《同舟共濟》,竟然完全超越了我想聽到的哀悼。”  “凝視星空、同舟共濟,少了任何一首,都不算得完整的紀念。”  這場比試請來的專業樂評人,在震撼的《同舟共濟》演繹之下,不敢隨便貿然點評。  但在場的所有人,幾乎立刻同意了厲勁秋的觀點——  讓他們一起演奏,才是對死難者的尊重。  然而,音樂廳現場達成一致,唯獨關鍵人物不發一語。  評委不得不轉身看向一側的富商,大聲提醒道:“弗利斯先生?先生?”  弗利斯皺著眉,微眯著眼,也掩蓋不了他的赤紅眼眶。  他抬手輕輕覆蓋眼瞼,抱怨一般出聲,“我聽得音樂,我也聽得懂德語。”  大家發出善意的笑聲,等著這位猶太商人恢複情緒。  好在弗利斯沒有耽誤多長時間,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站了起來,直視舞台。  “藝術樂團和維也納之春,都是我欣賞的音樂團隊。”  他的語氣真誠,失去了慣有的漫不經心,“我希望紀念音樂會,能夠由你們一起合奏《凝視星空》《同舟共濟》,為我的祖父,為集中營的死難者,也為這個世界遭遇過苦難的所有民族,發出屬於我們的聲音。”  弗利斯的眼睛,盯著年輕的鍾應。  他徹徹底底的感受到了琵琶裏的深意,平靜、熱烈、充滿希望的樂思,刺激著他的眼眶,讓他克製不住淚水。  這麽一把遙遠東方的奇妙樂器,在奇妙的中國人手裏,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感悟。  仿佛逝去的祖父,在他耳畔講述過去的故事。  講述那些苦難的囚徒,如何渴望著活到第二年的春天。  他在陌生琵琶響動裏,竟然產生了一種幻想——  幻想著回到1944年,或者回到更早的時候,用金錢收買納粹,救出他可憐的祖父和素不相識的逝者,帶他們逃往初春的維也納。  如此新鮮又深刻的幻想,是鍾應帶來的。  弗利斯仰頭看向舞台,說道:“鍾先生,你確實是一位天才,遠遠超過了我狹隘的想象,你做的曲子非常美,是我從沒聽過的天籟之音,而你的琵琶……”  他勾起淺淡笑意,“獨一無二,舉世無雙。”  富商的讚歎,立刻決定了最終的結果。  音樂協會的評委們互相探看,都能見到朋友表情中的慶幸與意猶未盡的讚美。  他們低聲和團長們賀喜,又靠近樊成雲,仔細打聽他那位天才徒弟的事跡。  弗利斯幽幽歎息,紅著眼眶看向身邊的厲勁秋,承認了作曲家的狠辣。  “你說得對,鍾應是天才,維也納之春的鋼琴不行。”  他皺著眉,話語裏盡是對連君安的嫌棄。  “一個鋼琴家的演奏,竟然比不過一把琵琶帶給我的震撼。我實在、實在是——無法認可!”  厲勁秋看弗利斯不順眼,但他欣賞對方知錯能改。  “無法認可就對了。距離音樂會還有一段時間,我和鍾應能把這兩首曲子改得更好。”  他的承諾直接帶上了鍾應,“不要鋼琴也行,鍾應的琵琶,能夠撐得起整場紀念。”  作曲家幫忙決定了一切,很快比賽結果就傳到了兩個樂團每一個人手中。  合奏《凝視星空》《同舟共濟》,不要鋼琴。  維也納之春的團長得知了結果,還沒發出抗議,連君安先衝了出來。  “秋,我是最好的演奏者!”  厲勁秋和鍾應正在等弗利斯交出琵琶,忽然聽到這麽一句質問,所有人都回過了頭,盯著氣急敗壞的鋼琴家。  連君安顯然求助錯了對象,他居然還在給自己補刀,“你知道我可以一個人完成兩首曲子的演奏!”  “對不起,我不知道。”  厲勁秋的殘忍,從來不會看場合,“我甚至想問,你到底懂不懂鋼琴?”  一句話足夠點燃鋼琴家的怒火。  “你什麽意思?”  他和厲勁秋不熟,團長始終保證他的彈奏,完全符合這位天才作曲家的期待。  卻沒想到,會直麵攻擊。  “我沒什麽意思。”  厲勁秋懶得回答他,雖然想抬出鍾應,對他一陣批判,又本能的覺得,不能借鍾應去得罪別人。  於是,他委婉的說:“隻不過覺得你的鋼琴很沒有意思。”  始終受到讚譽和追捧的連君安,滿臉震驚。  他七歲登台首演,十五年間“天才”“小貝多芬”“莫紮特在世”的稱號,不絕於耳,即使是來到維也納,他依然是最好的鋼琴家。  然而,作曲家對他不屑一顧,連身邊音樂協會的樂評人都安慰道:“安,你確實是最好的鋼琴家,但這次的兩首曲子,並不適合鋼琴彈奏,所以……”  “厲勁秋特地譜寫的曲子,怎麽可能不適合鋼琴!”  連君安不是傻子,他聽得出評委話語中的安慰,可他不需要安慰。  “別說厲勁秋的曲子,就算是藝術樂團的曲子,也適合鋼琴!”  他說完,憤怒的往舞台上去。  漆黑昂貴的施坦威安靜矗立於台上,似乎琴鍵還留著他剛才演奏的溫度。  連君安沒有通知任何人,自己要做什麽。  因為,鋼琴會讓他們知道!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鋼琴家,憤怒按鍵,響起的旋律熟悉又陌生。  他演奏的是《同舟共濟》。  宏偉莊嚴的前奏,泛起了獨特回聲,激得在場聽眾一陣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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