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時候傅然很喜歡說一些情話,每次聽,都像含了顆過於粘膩的糖。雖然不是很喜歡,但安庭覺得,那大概就是戀愛的時候該有的樣子。為了維護傅然的自尊心,他從沒當麵表現出過不耐。 但現在,此時此刻,安庭忽然感謝起曾經過於遲鈍的時光,讓他沒覺得自己太髒。 ........可一想到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兩年,依舊覺得惡心。 安庭低著頭後退兩步,想起一樓大廳裏有個自助售賣機。他打算去買瓶水喝,壓一壓不斷反上來的酸水。 樓外的日頭很足,空氣中漫著熱氣。 安庭轉身,卻不小心撞進了一個陌生的胸膛。他捂著鼻子慌裏慌張抬頭,看見一張冷峻的臉。 因為身高的原因,秦丞言低頭看向他。 走廊沒開燈,隻有窗戶散進來光。兩人剛巧站在兩扇窗之間的位置,陰影像層半透明的墨一樣劈頭蓋臉地灑了下來。 秦丞言半張臉籠在陰影裏,薄唇緊緊抿著,因為過於用力,連脖頸處的青筋都凸了起來。 安庭怔了一下,剛想開口說話,秦丞言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肌膚相貼的瞬間,安庭又聽見實驗室裏傳出些聲響。但由於聽力受阻,他並沒有聽清那些更加令人羞憤的汙言穢語,隻是愣愣地看著麵前的學長。 印象中秦學長一直是個嚴肅冷淡的人,無論對誰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從沒聽說他有什麽過分親近的朋友,也很少在他臉上看見別的什麽表情波動。 而現在,秦丞言垂眼看他,半闔的眸底湧動著鮮明又濃烈的憤怒,像深海之下即將爆發的活火山,看的安庭瞳孔微微一縮。 學長在生氣。 這很正常,他跟秦丞言認識五六年,關係還算好,可學長為什麽這麽生氣? 接著,秦丞言忽然俯下身,低聲說了一句話。 “什麽?” 安庭沒太聽清,茫然地看著他。 他們倆距離極近,近到安庭感覺他稍微傾一下身,就能親到秦丞言的下巴。 耳朵被捂住,其他感官變得愈發敏銳。安庭能感覺到滾燙的高溫灼燒皮膚,使他臉頰發熱。心髒的跳動隨著骨傳導直接震進腦海,一下一下,聽上去很吵,吵得連呼吸都亂了。 他看見學長的視線從自己眼睛的位置往下掃了掃,隨後直起身,鬆開了他。 空曠的走廊上吹過一道風,安庭感覺重新恢複聽力的刹那腦子有一瞬的空白。像按了暫停鍵一樣,那幾秒鍾,他隻能看見秦丞言幽深的瞳孔、滾動的喉結和抽離的薄而幹淨的掌心。 “喝麽?” 秦丞言遞過來一瓶水,是剛從自助販賣機裏掉下來的,瓶身上還沾著冷氣,有冰涼的水珠順著他的指骨流了下來。 安庭感覺嗓子的確有點幹,接過說了聲謝謝。 礦泉水解渴,連帶著燥熱都減了些。 他剛被秦丞言帶離實驗室,此時正站在一樓大廳裏,敞開的玻璃門外傳來蟲鳴鳥叫的聲音。 安庭握著水瓶,很想問一問幾分鍾前在實驗室門口,學長說的那句話是什麽,但直覺告訴他最好別問。 好在秦丞言打破尷尬,先開了口。 “你準備怎麽做?” 他喝的是綠茶,說話時帶著股清香,安庭站在幾步之外的位置好像還能聞見。 “什麽?” 安庭思緒有點飄,沒反應過來。 秦丞言察覺了他的不在狀態,走了過來,站在對麵,手指輕輕敲了敲綠茶瓶又問了一遍,“傅然,你準備怎麽做?” 安庭明白了,學長是問傅然剛剛做的事情,他打算怎麽處理。 其實也不怪秦丞言擔心,安庭性子很淡,跟誰說話都是一副溫溫的樣子,連語調都柔,看上去特別沒有脾氣。 尤其他還跟傅然在一起兩年,秦丞言很怕安庭會因此一蹶不振,或是對渣男心懷留戀自我折磨。 但又有誰是真的沒脾氣呢? 安庭一開始隻是不想搞的太難看,他不太習慣把自己的私事拿出來跟別人分享。可傅然像是在高壓線上來回蹦噠的螞蚱,一次兩次都在挑戰他的耐心。 安庭把水瓶擰緊,眉眼垂了下來。 “當然是讓他認清,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廢物。” 一周後,a大迎來了浩浩蕩蕩的igem報名日。 igem是以校為單位,組成參賽團隊,前去美國參加比賽。比賽中所涵蓋的範圍非常廣,包括生物學、醫學、數學、統計學計算機等等,所以最後前去美國的的這支隊伍人數也不會少。 但如何挑選出參賽隊員,a大有一套自成體係,那就是校內海選賽。 先在校內讓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自由組隊,自由選題。最後完成實驗時,不僅要交一份團隊研究報告,每個人還必須交一份個人研究報告。最後經過綜合評定,選出最終校隊的隊員。 所以有一個高水準的團隊,就顯得尤為必要,沒人會想要隊伍裏出現一個鹹魚或是拖油瓶。 烈日炎炎,a大在大操場設立報名處。 幾個巨大的白色遮陽傘立在前頭,一疊一疊的報名表摞在桌角,幾名研博生頭吆喝著維持秩序、發放報名表,其中大部分都是已經拿到校內賽參賽資格的種子選手。 傅然頭戴棒球帽,懶洋洋地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前,看上去並沒有受到帖子的什麽影響。而且他四下看了看,餘尾鴛也沒來。 “算她實相。”傅然啐了一聲,“要不老子罵死她。” 話音剛落,排隊的隊伍往前挪了挪,新來的一個人站到了他麵前。 “拿著,按上麵說的寫。” 傅然壓根兒沒抬頭,隨手拿了一張報名表扔了過去。 飄飄薄紙被一雙疤痕遍布的手接住,再往上,卻是幹淨細白的腕子。 傅然愣了一下,下意識抬頭,隨後嘴角露出譏諷地笑。 “我說,做人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你撞車把腦子也撞壞了?來參加這個?” 安庭捏著紙走到桌子另一邊,表情淡然,直接無視了他。 排在前麵的人有不少都聽見了傅然的話,此時抻直了脖子往這裏看。 傅然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在學弟學妹麵前很掉麵子。於是他加大了音量,附身上前敲了敲安庭的桌麵說,“喂,你沒聽見我的話麽?看看你自己的手,還拿得住筆麽?就你這樣的,哪有隊伍肯要你?別異想天開了,你已經是個廢人了,乖乖回家找你爸哭去吧。” 話音一轉,傅然又壓低了聲音,猥瑣一笑,“不過你這麽想參加,不如求求我?求求我,我可能會說服隊友給你一個位置哦!別忘了,我可是在種子三號組,比別的垃圾隊強多了。” 說完,傅然想要伸出手,去抓安庭的手腕。 誰料剛到半空,就被另一隻手按在了桌上。 那手比安庭的黑一些,露出小臂肌肉線條很漂亮,看上去很有力量。 傅然吃痛,剛想抬頭罵人,話到嘴邊卻噎住了。 因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導師的唯一助手,秦丞言。 秦學長從後排過來,側身擋在安庭前,寬大的身影隔絕掉了落在安庭身上的視線。 他直視著傅然,語調涼涼地說,“走開,你還不配。” 傅然差點直接炸開,但他強行穩了下來,因為他還不想得罪秦丞言,也不想在一幫人麵前發火,太掉價兒。 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兩人,問,“我是種子三號組的,我不配?還有誰配?還有誰肯要他個累贅?” 秦丞言從安庭手裏拿過報名表和筆,垂下眼,冰冷地開口說, “我。”第8章 朋友 “你?” 傅然呆了一下,抬手拽住報名表,“你憑什麽參加?你又不是學生。” “他當然是。” 安庭從秦丞言背後探出來,拿回報名表,“學長是以a大研究生的身份赴澳留學的,為期三年,現在還剩半年的時間,為什麽不能參加?” 傅然噎了一下,沒法反駁。 秦丞言隻要一天沒簽工作,就一天都有資格參賽,這是igem的規定。 安庭將報名表放在桌上,一共兩張。為了防止被風吹走,他把兩張交疊放著,邊邊相互壓緊。接著拿起黑色的碳素筆,準備填寫自己的那一張。 誰知手剛放上去,就被另一個人抽走。 “我自己來吧哥。” 報名表上涉及了很多私人信息,出生日期、學生證號之類的,安庭覺得自己寫方便一點。 秦丞言垂著眼,長睫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你傷還沒好。” 他握住筆,先填了安庭那一張。 安庭一直在旁邊看著,打算學長問起的時候告訴他。 可隨著秦丞言落筆,安庭的的眼睛越睜越大—— 除了身份證號以外,學長居然每一項都知道。 “哥,”安庭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大學時候專業課的平均分?” 秦丞言筆尖一頓,語氣淡淡,“我是倪教授的助手。” 研究生時期,教授想查看學生的大學成績,這很正常。 “那......我的幾篇sci論文的題目......” 一共三篇,每篇題目長達十幾二十個字,秦丞言一字不落,甚至連發表日期都知道。 “老師說的。” 秦丞言毫不猶豫,麵色鎮定,搞的安庭自己都恍惚了一下,忘記有沒有告訴爸爸這些事了。 秦丞言快速填寫完報名表,拿起一旁準備好的訂書器,認真將兩個人的名字釘在了一起。 傅然在旁邊看著他倆肩抵著肩,影子相融,不知怎麽的,忽然泛起了酸,出言譏諷道,“我說秦學長,你有沒有問過你其他組員,看人家想不想要他這個累贅啊?” 秦丞言將報名表按在他眼前,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搭話,直接帶著安庭離開了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