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打了一個精神,點了點頭。  ---  第二日。  日頭懸在薄薄雲層中,沒有落雪,陽光疏疏朗朗地透亮地灑下來。  殷家私人醫院住院部長廊外,坐在輪椅上的吳楚臉色麻木地望著手頭上的手繪本。  繪本上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又紅又綠,歪歪扭扭的藝術字讓他一個字都看不懂。  但手機被殷縉沒收了上去,整個人也為了康複被強行壓在輪椅上,除了跟殷縉塞給他的手繪本  他在吳翰那裏裝了那麽久的瘸子,壓根就沒想到回來還要做一個瘸子。  可誰叫他寧願在殷縉這裏像個孫子一個管著,也不願去到吳翰那裏像個祖宗被供著,吳楚歎了一口氣,靠在輪椅上,將繪本蓋在自己臉龐上,曬著陽光昏昏欲睡。  直到有人輕輕叫了他的名字,昏昏欲睡的吳楚慢慢清醒了過來,他摘下蓋在臉龐上的繪本,帶著點睡眼惺忪地望著來人。  陽光下,西裝革履的青年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依舊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望著吳楚,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低道:“吳楚。”  吳楚將繪本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他記得麵前的人叫褚熙,常年跟在褚萼左右,表麵上是褚萼的堂兄弟,但實際上卻是褚萼收攏這一輩的左膀右臂。  他對褚熙的記憶要淺得多,記憶中的褚熙臉龐上總是掛著溫和令人舒適的笑容,性情也沒有褚萼那麽陰冷偏執,是一個彬彬有禮,帶著書生氣的青年。  褚熙嗓音有些低,帶著歉意,他半蹲了下來,對著吳楚沉默了一下帶著深深疲備道:“很抱歉,在這時候找到你。”  吳楚沒說話,隻靠在輪椅上盯著他。  褚熙苦笑著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看見褚家的人,阿萼他做了太多錯事,我不來求你原諒他,也不想著你能原諒他。”  他抬頭,眼眶有些紅,嗓音帶著小心翼翼的哀求,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道:“我隻想來求你,去看看他一眼行嗎?”  “他現在……情況很不好……”  “跟個死人差不多了……”  “我求求你,能去看他一眼嗎?他以前就是這麽熬過來的……”  說著說著,褚熙嗓音哽咽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微顫地拿出了那枚佛牌,半跪在地上遞給了吳楚苦笑道:“他寧願自己出事,也不願你出事。”  不然怎麽可能會將這枚曾經續過自己命的佛牌給了吳楚?  隻可惜,當年在褚萼出國的時候,那枚佛牌就被吳楚交給了褚熙,讓褚熙還給褚萼,示意兩清,互不虧欠。  可在褚萼那樣的精神狀態下,褚熙哪還敢拿出這枚佛牌歸還給褚萼來刺激褚萼,隻能小心翼翼地妥善保護了起來。  吳楚坐在輪椅上,他望著那枚陳舊的佛牌,在陽光下泛著淺淺光暈,麵前的褚熙朝著他顫抖哀求道:“我求求你……能去看他一眼嗎?一眼就可以了……”  褚熙知道吳楚不會答應,但是還是抱著渺小地希望過來哀求,為此還特地與曼特斯車隊談了合作,爭取到了一些探視吳楚的機會,隻想著興許哀求久了,吳楚就心軟了呢?  可令褚萼沒想到的是,吳楚淡淡道:“行。”  他頂著褚熙不可置信卻又欣喜的目光道:“我沒那麽多時間,現在就去。”  褚熙帶著點踉蹌起身,欣喜若狂顫聲道:“好!好!我馬上就去安排……”  而於此同時,殷縉住宅,一個稍微年輕的男子對著麵前的殷縉誠懇歎息道:“哥,真不是我不想幫你。”  “你也看到我的情況了,我家那個還帶著兩娃呢。”  “是真的幫不了你啊……”  殷縉靠在座椅上,沒有說話,隻垂眸點燃了一根煙,對著他淡淡道:“你家那個離異帶兩娃,我家那個剛從急救室中出來。”  “別跟我在這甩鍋。”  “他要是再出什麽事,你們都別想安安生生過接下來的日子。”  他不舍得抽吳楚,還不舍得抽他們嗎?  殷家老三不說話了,隻歎了一口氣道:“哥,你這多少……”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殷縉助理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走了進來低聲對殷縉說了一些什麽。  兩分鍾後,殷家老三帶著點幸災樂禍對著殷縉道:“哥,你家的?”  “人都跑褚家醫院了,你還說你家的?”  *第70章   在殷家老三看來,人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就絕不可能再有放出去這種說法,哪怕拿根銀鏈子拴著哄著,他也絕不可能會讓人從自己眼皮子下離開。  這樣偏執扭曲的占有欲,自幼與殷縉相識的殷家老三相信殷縉絕不會比自己少幾分。  可如今,他麵前的殷縉隻是偏頭吐了一口煙,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  殷縉老三明白了,這會殷縉還在那小男生麵前裝得正正常常,平常人做不出這樣出格的事。  他嘖了一聲,沒再說話。  ----  滿身疲備卻難掩期待的褚熙站在病房門口,替吳楚輕輕擰開病房門,微微側身讓吳楚走去。  他看到了握著佛牌的吳楚走進病房後便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搭在金屬門把手上的指尖還帶著點顫抖,但一顆緊緊懸著的心髒終於落了幾分。  褚萼對吳楚的執念有多深,褚熙心裏是有數的,如今吳楚來了,病床上的褚萼就算是閻王爺到了他跟前,他也要用毛骨悚然的姿態掙紮上十天半個月,隻為了多看吳楚幾眼。  病房門被輕輕合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吳楚抬眼望向死氣沉沉的病房,昏暗像是得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厚重的窗簾將光線遮掩得嚴嚴實實的。  他來到窗台前,伸手拉開了厚重遮光的窗簾,讓外頭疏朗透亮的陽光灑了進來。  病床上的閉著眼,臉色慘白到駭人的褚萼睫毛動了動,帶著點陰鬱的戾氣慢慢睜開了眼,蒼綠色眸子死寂陰沉得像是淬了冰一般,他盯著天花板,隻嘶啞道:“滾出去。”  那嗓音活脫脫像是從砂紙上摩擦出來的一般,瘮人得厲害。  站在窗簾前的人沒有走出去的動靜,反而靜了一下,然後“唰”地一下將窗簾拉得更開了,讓那刺眼的光線硬生生照了進來。  褚萼微微偏頭,眸子中裹挾著濃濃戾氣望向窗台前逆著光留給他一個背影的人。  那人係著窗簾帶子,同樣也穿著病服,挺拔的身形有些瘦削了,以往剃著短短一茬的鬢角纏繞著紗布,臉色有些蒼白,明晃到甚至模糊的光暈沿著他下顎攀升到高挺鼻梁,甚至褚萼能夠清晰地看到那細碎纖長的睫毛。  他就這樣在光暈中微微係著窗簾帶子,看上去完好無所,健健康康。  褚萼纏繞著儀器管子的手動了一下,他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許多,隻偏頭一動不動地盯著窗簾前的人,然後恍惚嘶啞道:“哥……”  他眼眶紅了一點,平靜輕聲道:“過來陪陪我吧。”  窗台前的人沒有動,病床上的褚萼吃力地坐了起來,瘦得近乎脫相的臉龐上帶了點小心翼的期盼喃喃道:“我怕下次就夢不到你了……”  這樣的夢太過美好,也太過真實,仿佛吳楚就真的出現在他麵前。  吳楚將係好的窗簾帶子放好,他轉身沒什麽神情淡淡道:“夢你媽。”  他拉開病床前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盯著病床上的人麵無表情道:“看清楚。”  “活的。”  病床上的褚萼隻怔怔地望著他,下一秒,他瘦骨嶙峋纏滿儀器管的手指暴出一根一根的青筋,帶著瘮人的癡態慢慢靠近著吳楚,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喃喃道:“不可能……”  吳楚怎麽怎麽可能會來看他?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吳楚隻恨不得他直接發病身亡,怎麽可能會來看他?  可靠近到一半,他便清晰地聽到麵前的吳楚淡淡對他開口道:“我沒死,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沒四分五裂,好讓你留隻手留隻腳做標本,是不是很遺憾?”  褚萼驟然僵硬住,他像是抑製不住自己的發抖惶恐喃喃道:“不……”  “不是什麽不是?滾過去,理我遠點。”  臉色慘白瘦骨嶙峋的褚萼紅著眼眶,慢慢坐回了病床頭,一動也不敢動地靠在床頭上,像是隻雨裏被淋得皮毛嶙峋的貓,渾身發抖隻想緊緊地貼著主人不放。  可麵前的吳楚隻靠在椅子上,眸子中不帶任何情緒地盯著他道:“車子手腳是你動的吧?”  他沒給情緒看上去要崩潰的褚萼回答的機會,隻盯著他繼續一字一頓道:“你想說你以為不會出事?”  “想說動的手腳隻是讓我退賽而已?”  “褚萼,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褚萼崩潰拚命搖頭,惶恐哭道:“我不會讓你死的,哥。”  “我就是讓自己死,也不可能讓你死的,哥……”  吳楚盯著這個自己小時候護在身後,舍不得讓他受到一點傷害的褚萼,忽然慢慢低聲道:“以前我沒後悔幫你,也不覺得幫了你就是救了你一條命。”  盡管褚萼覺得當年是他救了他,將他從那樣恐怖窒息的環境解救了出來。但吳楚至終不覺得當年那樣的舉動就是救了褚萼,也不理解為何褚萼會對他抱有那樣深刻恐怖的占有欲。  褚萼紅著眼眶愣愣抬頭,聽著麵前的吳楚繼續平靜道:“但是我現在後悔了,如果你覺得我當初救了你,那我現在對你說,我後悔了。”  褚萼顫抖了起來,他慘白的唇動了動,艱澀怔怔道:“後悔了?”  吳楚冷眼道:“不後悔等著被你弄死?”  他知道,從小體弱的褚萼是聽不得他身上出現死這個字,因為沒有人比常年掙紮在死亡線上的褚萼更加懂死這個字的殘忍。  果不其然,褚萼赤紅著眼,胸膛劇烈起伏,瘦到脫相的顴骨上眼窩深陷,他死死從牙縫中惶恐哀求道:“不會的……”  吳楚微微挑眉,神情淡淡道:“不被你弄死,我也會被其他人弄死。”  褚萼猝然抬頭,慘白的麵容像是駭人的厲鬼,他想到了這次吳楚的事故,絕對是有人背著他搞鬼。  有人想要吳楚死。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褚萼心裏那頭瘋狂的野獸就雙眼赤紅露出獠牙撕扯咆哮想要衝破牢籠,整個神經末梢似乎都在岩漿中劇烈灼燒。  而坐在椅子上的吳楚則是繼續不慌不忙刺激道:“反正想弄死我的也不止他們幾個。”  想求死?  開玩笑,他褚萼折騰出的事情就得給他解決好,解決不了再給他嗝屁。  惹下一灘爛攤子就躺在病床上病怏怏地想嗝屁,天底下怎麽會有那麽便宜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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