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下班兩個小時了,小陳還幹著手裏的活。這是近一個多月來唯一的一次加班。原因是將近兩個月了廠裏幾乎沒什麽活,小陳在這廠裏幹三年了像這種連續兩個月的冷清還是頭回見到,為什麽?因為非典。


    車間裏空蕩蕩的幾個高瓦數的白炙燈將車間照得通亮,一輛乳白色的出租車停在車間的中央。小陳的工作就是今晚將它修好。這是一輛剛剛肇過事的車,車體撞得不輕;鐵質的機器蓋滿是褶皺,一側的翼子板像一個被搓成團的報紙,但它卻不是紙做的而是鐵的;1.2毫米厚的鐵板。翼子板通常在車上隻起到覆蓋框架和外表美觀的作用,所以質地也都很薄,但它下麵的車縱梁卻是全車結構的重要部分,它是由三毫米厚的鋼板冷壓而成的四方型空心鋼管,直徑二十厘米。現在它已被撞得麵目全非。像一個被踩扁的紙筒。


    “陳師傅,這車被撞成這個樣子要幾天才能修好啊?”小陳正專心的修著車,旁邊的小劉一臉茫然的問了一句。


    “什麽?幾天?就今天!咱們今晚必須把鈑金活全幹完,明天交給噴漆工噴漆,後天一早人家車主就要來取車了。”


    “你不是說笑話吧,這車可是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才進的廠?”小劉幾乎不敢相信。不過小陳說的是實話。車被撞成這個樣子很多人看了恐怕都會用慘不忍睹或觸目驚心來形容,但在小陳眼裏這的確算不了什麽。


    小陳是個鈑金工,是專修肇事車的汽車鈑金工,經他修複好的肇事車到底有多少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很多車甚至在肇事後已經被拖到報廢場了,卻又拖回來在小陳的手裏被修複如新。從十七歲學徒開始算,他幹這行已經快十年了。


    這也算個活?今後有你小子開眼的時候,我陳阿鈑的名號可不是拿來蓋的;小陳心裏嘀咕著卻沒再說話。


    陳阿鈑繼續專心的幹著活,時間慢慢的過去車也慢慢的恢複著從前的模樣。小劉呆呆的站在旁邊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讓阿鈑覺得有些好笑;想起自己當年剛和師傅學徒的時候也是這幅傻傻的樣子。而現在的陳阿鈑在修車這行裏已經是小有名氣的鈑金高手了。起初因為他的鈑金技術精湛,很多熟識的打工兄弟們就都叫他阿鈑。時間久了很多人便都習慣了叫他陳阿鈑,卻幾乎忘記了他的真正名字。陳阿鈑這個名雖然有點怪,但阿鈑本人卻並不介意,甚至有些喜歡別人這樣叫自己,他覺得這是對自己技術的一種肯定。


    其實小劉的手足無措並不是不可理解的,因為他是今天才進廠學徒的,對鈑金這行根本就一竅不通。


    據小劉自己講,他是山西人一直在這個城市趕早市做點小買賣,已經兩三年了。當初是在老鄉的帶領下來到東北的,但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做小買賣,總覺得還是學門手藝才是養家糊口的正路。於是當自己小有一點積蓄後,便決定找個地方學手藝。


    雖然這種說法實在站不住腳,但他說了;隻要老板肯收他在廠裏學徒他可以半年內不要一分錢的薪水,至於半年以後,看他學到什麽程度再研究工錢。像這種白使喚人的事簡直是天上掉餡餅,老板想也不用想就一口答應。而阿鈑先前的徒弟小王已經跟著阿鈑學了兩年多,手藝日漸成熟,很多時候已經可以獨立修好一些小有難度的車了,但卻還拿著學徒的薪水。幾次向老板提出適當加薪,阿鈑也多次幫忙求情。隻是可憐老板平時一分錢都能攥出水來,於是小王一氣之下決心跳槽!心裏的話和師傅一說,阿鈑二話沒說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憑自己在修車這行裏多年的人脈,很快就幫徒弟聯係到一家小型修配廠,那裏正缺少一個鈑金工。憑經驗阿鈑可以肯定,自己的徒弟能勝任。恰巧小王剛走三天,這個不要錢白幹活的小劉就來了,老板指派他來給阿鈑幫忙打下手。阿鈑見他還算機靈,而自己也確實需要個打下手的,也就同意了。


    阿鈑的名號的確不是吹來的;一會大錘砸,一會小錘敲,又是氣焊割,又是電焊焊……幾個小時過後剛才還慘不忍睹的車現在已經修複一新。


    旁邊的小劉都看傻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說到死他也不信這就是剛才那輛車;尤其是那個像紙團的翼子板,現在和另一側的那個翼子板相比,除了表麵沒有漆以外真的看不出有什麽不同,起碼自己是看不出任何不同的地方。


    小劉正在發呆阿鈑當啷一聲將手裏的錘子往地上一扔,小劉這才回過神來;“怎麽……?”


    “完了”


    “完了?”


    “完了,集合兄弟。”阿鈑指了指滿地的工具。


    小劉趕緊低頭幫忙收拾工具。這一天小劉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總是傻傻的看著阿鈑幹活,自己想幫忙卻又總是無所無所適從,現在終於能身上手了。


    阿鈑見他手腳麻利人看上去也蠻實在,就也不客氣“好吧,那你先收拾,我先回更衣室了……別忘了,閉燈啊”說完就把小劉一個人留下繼續收拾工具,自己則轉身出了車間。


    小劉收拾好工具回到更衣室時見阿鈑已經洗涮完畢,工作服也換下了,穿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正要往外走。


    “陳師傅,你去哪呀?”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那有桶水你先洗洗,那個盆是我的你先用吧,呃……那個蘭色的盆是洗腳的”說著阿鈑已經出了更衣室。


    小劉是今天第一天上班,也是第一次進這個更衣室。這是個簡陋的更衣室;兩邊靠牆排列著兩行更衣箱,地中間兩個長櫈並排放著,下麵擺著幾個塑料盆,靠窗的地方有一張桌子。廠裏沒有浴室,平時下了班大家就打來水,把盆放在長登上洗洗頭和臉。此時凳子上有兩個盆,一紅、一蘭,和一塊香皂、一條毛巾。旁邊還有一個水桶,裏麵打滿了溫水。阿鈑知道小劉是外地人,今天第一天來上班一定沒來得及買臉盆毛巾這些生活用品,所以自己先回來洗漱完畢再借給他用,還幫他打來一桶水。


    小劉洗完頭和臉,又用另一個盆洗了腳。剛把水倒掉,便見阿鈑拎著個大方便袋走了進來。“陳師傅你去哪了?這是什麽?”


    “餓了吧?我打街頭那家小吃部弄來點吃的,來來……”阿鈑把袋子放到桌子上打開,在裏麵拿出兩個小袋,是切好的豬頭肉、牛雜碎,還有兩盒飯,外加兩瓶啤酒。現在是半夜十點多了,廠裏的食堂早就下班了。阿鈑知道小劉和自己一樣一直加班沒吃東西呢,不用問也知道和自己一樣早就餓了。看到眼前的情景讓小劉十分感動;阿鈑和自己並不認識,不僅把自己的東西借給自己還親自為自己打來水,現在又買來飯菜和自己一起吃。小劉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好。


    “來,隨便吃一口吧,沒辦法半夜了廠裏的食堂早關了”說著自己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牛肉。其實阿鈑很能理解小劉現在的心情,畢竟自己也是一個隻身在外的打工仔。他身知一個人在外地初來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別人一點點無關緊要的細微關懷就足以讓自己倍感溫暖甚至感動,反之也會讓人覺得倍受鄙視無端的爭加一分淒涼和憂傷。


    “陳師傅,我怎麽覺得這廠裏的活不多?”小劉吃吃飯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以前可不是這樣子,這不最近非典鬧的嘛”


    “非典?”


    “是呀,聽說南方都泛濫了,還死了不少人。東北雖然沒那麽嚴重卻也人心惶惶的,平時人們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尤其是有錢人和當官的最怕死。這樣開車的也就少了,當然撞車的自然就少了,這廠子主要修的就是肇事車。”


    “哦……”提到非典小劉臉上呈現一絲恐懼。


    阿鈑看了一眼小劉,心底暗道;非典誰不怕呀?真死人呀,你怕?我也怕呀。


    阿鈑壓了一口啤酒問到:“劉,你帶行李了嗎?”


    “沒,沒有帶”


    “那你今天就先蓋我的。”


    “那你怎麽辦?”


    “嗬嗬……我也就一套行李,咱倆就擠一擠湊合一下吧,你不介意吧?”阿鈑又壓了一口酒。


    小劉感動的不知如何表達,一仰脖剩下的多半瓶啤酒都幹了,打了一個長長的響咯:“東北人真的都是活雷鋒!”---這下還整高了。


    “哈哈……兄弟就這酒量啊?”阿鈑笑得拍了一下大腿說“來!我更衣箱裏還有半瓶‘二鍋頭’,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感冒了吧?來二兩白的再睡上一覺,準好!”


    “可能是吧,我從前天就有點咳嗽,今天還有點發燒,沒準真感冒了”


    “還可是?我看就是!來,這一杯兒‘二鍋頭’下去再睡一覺,明天一早保管你感冒全消”阿鈑說著從更衣箱裏拿出來大半瓶白酒和一個朔料水杯。


    “好,那我就來一杯”見阿鈑如此豪爽小劉也就不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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