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氏又怒斥了一句,西屋就沒聲音了,沈明珠卻仍笑著道:「這炮製藥材聽著簡單,其實也很考驗手藝的,縱然是聰明絕頂目光如炬的天縱奇才,也不可能無師自通,要上手,沒個三年五載的功夫,怕是不夠。」


    一句話氣得顧清池直翻白眼:這可惡的女人,竟然用他的話來反諷,真想衝過去理論一番,不過想到有母上大人在那屋裏蹲守著,顧二少果斷打消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兩間屋子又寂靜下來,沈明珠見鍾氏剪了剪燈花後又抬手揉眼睛,便關切道:「夜裏做這樣細緻的活計最傷眼,嬸子當心些。」


    鍾氏笑道:「我從十歲上就做這些活兒,到現在眼睛可不是不如從前了呢?不過還好,再做個十年八年也不成問題,我想著,到那個時候,池兒總該熬出頭了吧?到那時我成了誥命夫人,也就不用這麽辛苦,如今家裏還是艱難,歇不下來呢。」說完將手裏針線一放,嘆氣道:「果真是老了,不中用,引個針半天都引不上。」


    沈明珠連忙起身到炕沿邊坐了,拿起鍾氏膝蓋上的針線,對著油燈一下子就將線從針眼裏穿過去。隻喜得鍾氏不住口的誇道:「到底是你們年輕,大家子裏的女眷,瞧這一下子,就透著那麽一股幹脆利落勁兒,不是你,我今晚這活計就做不下去了。」


    沈明珠疑惑的看向西屋,暗道那麽兩個大活人就不能幫幫手?怎麽就至於做不下去?


    鍾氏明白了她的意思,遂笑道:「他們兩個大男人,哪裏能做的了這個?我也怕擾了池兒讀書,那是個不安分的,沒有由頭作一篇文還要跑進跑出好幾趟,何況有了這個由頭?」


    一邊說著,就將線打了結,繼續縫衣裳,忽聽院子裏幾聲哞哞叫,聲音似是十分痛苦,鍾氏就嘆了口氣,沖西屋喊道:「軒兒,去看看牛,添點草料,這麽下去可怎生是好?我怕它熬不到明年開春呢,隻盼著兩頭小牛能快些長大吧。」


    說完不等沈明珠問,她便主動道:「我們家這牛從去年春天後身子就不好,今年更厲害,大上個月生了兩頭小牛後,這病得更重了,軒兒進縣城找獸醫看過,也隻說是下崽兒累得,到今天,我看好像未必能過得了這個冬天,連奶水也沒有,幸虧小牛皮實,我用稀粥餵著還行…」


    顧清池這會兒又在西屋開始插言:「娘還說呢,我和大哥都說了,那小牛敢情比我們倆吃的還好,我們還沒天天喝米粥。」


    第六章


    沈明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顧二少真正是操心的命,做個策論還要豎著耳朵聽這邊的話,大概是遺傳了母親話嘮的基因?相形之下,顧清軒就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不知是不是有心事的緣故,和縣太爺家的千金到底有什麽瓜葛呢?說起來,那位陶小姐,她好像還見過一次的說,很文靜漂亮的一個女孩兒,不至於和一個農村出身的貨郎有關係吧?唔!雖然是農村出身,但家裏有一個廩生,還有三頭牛,這在農村也可以算是個小地主了。


    這是先前在院門外聽到的,讓她忍不住也就起了一點八卦心思。過了一會兒,顧清軒從外麵回來,沈明珠撿完野菜,出去放在鍋台上,恰好看見顧清池溜溜達達從屋裏出來,她想起鍾氏的話,就奇怪道:「你不是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溜號嗎?剛才給牛添草料這麽大好的機會,你怎麽不出去?」


    顧清池撇嘴不屑道:「本少爺的十指是用來寫字,不是用來抓草的,這種髒活累活我怎麽會去幹?」


    「呸!原來是隻米蟲。」沈明珠這個氣,心想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這種話也能說的出口,還是當著他哥哥和母親的麵兒說出來的。


    「說得好,我可不就是隻米蟲嗎?能往家裏賺米的米蟲,吃著米,吐出錦繡華章…」顧清池搖頭晃腦地笑道,那副自大模樣讓沈明珠恨不能用鞋底子抽他丫的。


    「沈娘子和我家池兒從前認識啊。」


    回到屋裏,鍾氏已經縫好了兩個袖子,見她進屋,就打了個嗬欠,接著不等沈明珠說話,就自顧自道:「天晚了,咱們也歇了吧,沈娘子今晚就在我屋裏睡。」說完便起身到炕頭將那一摞子被褥取下,在炕上鋪好了,又去地下櫃子裏找了一套新被褥鋪在自己身邊。


    沈明珠很是不好意思,連忙道:「我就借住一宿,怎好浪費嬸子的新被褥…」


    不等說完,就聽鍾氏笑道:「沒事兒,你是大家子的女眷,身上比我們這些整日裏和泥土打交道的農婦不知幹淨多少倍,我怎麽敢嫌你?你不嫌棄我們就是好的了。等明日我陪你出去轉轉,若是沒有合適的人家,你又不嫌棄我嘴碎,就在我家住下吧,軒兒和池兒雖是兩個大男人,但他們一個在縣學讀書,一個在城裏走街串巷的賣貨,時常不在家,你在這兒,我還能有個說話的人。」


    沈明珠深深懷疑最後一句才是鍾氏留下自己的原因,讓一個話嘮婦人整天自己待在家裏,都沒個傾訴對象,這無疑是非常痛苦的。不過她依然十分感激,鍾氏雖然愛嘮叨,但人家這嘮叨是有內容有趣味性的,她也很愛聽呢。


    這或許就是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哪怕是對顧清池沒什麽好感,可沈明珠也暗暗下定決心留在這裏,主要是和鍾氏這個淳樸善良的婦人相處,肯定不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起齟齬。


    「好啊,嬸子既這麽說,那我也不必四處去看了,有那時間還不如多采些藥回來炮製。我和嬸子投緣,你要真不嫌我是個棄婦的話,那我就在你這裏住下了。」


    沈明珠微笑著一錘定音,果然鍾氏欣喜非常,連聲道:「什麽棄婦?那張家是忘恩負義,有你這樣的千金小姐他們還不足,也不想想從你身上得了多少好處。這樣的人家,能早脫離出來,是你聰明。」


    一邊說著,就拉了沈明珠上炕,隻聽西屋一個聲音捶胸頓足道:「完了完了,我就知道會這樣,娘這熱心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你小點聲。」顧清軒的聲音傳來:「娘在家裏孤單,有個人說話不也挺好?你既知道,還拿出這幅樣子來幹什麽?當心讓人家聽到,女人臉皮都薄。」


    「薄個屁,你沒見她順著娘的話就答應了?這是什麽?這就是打蛇隨棍上抓著尾巴就上炕。我是知道娘熱心,可我也沒想到她熱心的連一個晚上都等不及啊?原本還想著明天早上教育教育她…」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夠了啊。」東屋一聲暴吼,顧清池頓時再不敢做聲,聽見那屋裏傳來沈明珠清脆的嬌笑聲,他沖顧清軒一攤手,愁眉苦臉的小聲道:「聽見沒?這是臉皮薄?等著吧,咱哥倆兒的苦日子在後頭呢,聽聽,這女人來了不到兩個時辰,咱倆已經降級成小兔崽子了。」


    老實憨厚的顧清軒也不由得被弟弟逗笑了,瞪他一眼後悄聲道:「好了,少說兩句吧,你這嘴什麽時候能積點德?將來你可是要當官的人,當官兒的要講究中正平和,你嘴巴這麽刻薄怎麽行?」


    兄弟兩個一邊說著,也放下鋪蓋吹滅油燈睡了。


    沈明珠睡得很安穩,安穩的讓人不能相信她是個今天才被休出門的棄婦。不過在睡了香甜一覺後醒來,她便沒有睡意了。眼看月影西斜,算算日子,後天就是十五,難怪月亮這麽亮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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