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的,寧慶文十幾年前的電話已經成了空號,寧家這條線他暫時是利用不起來了。而趙青包廂內的屏蔽器也讓陳衷的竊聽計劃破了產。 買凶殺人未遂成了陳衷唯一能把握的證據,這讓他有些頭疼。 他又設想了很多從趙青方麵打開突破口的方案,但是因為不確定性因素太多,還主要依靠柳峰嶽在內部進行,風險太大了,陳衷不願讓柳峰嶽為自己冒這個險。 經過深思熟慮,陳衷決定自己想方設法地爭取趙青方麵的信任,與他單獨見麵。 但讓陳衷沒想到的是,他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好不容易讓趙青放下了對自己的戒備,帶他進了鑲金包廂後的地下密室,趙青剛要向他展示一些禁藥的樣品,警察就破門而入,將他和趙青一起抓了起來。 陳衷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警察會查到會所的地下密室,還剛好是在他和趙青一起進入密室後的這個節骨眼上。 他曾試圖簡單粗暴地直接借用警方的力量來揭趙青的老底,卻不知趙青從哪聽來了風聲,竟通過暫停一切活動平安地度過了此劫。 陳衷也因此認定了,趙青之所以膽子會這麽肥,不僅是有陳契這棵穩定為他介紹客源的常青樹,非法生產催情劑等違禁藥物的利潤足夠豐厚,還因為他在警方內部有眼線。 就算不考慮這些,打開密室入口的開關在空調的管道附近,而在密室入口打開之前,即便是直覺敏銳如陳衷,也完全看不出暗門存在的痕跡。在兩人進入密室後,趙青還當著他的麵把入口關上了。警方就算把會所翻個底朝天,也不太可能找得到他們兩個。 那麽就隻剩一種可能性了。 在見到寧世林後,陳衷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被擺了一道。 寧世林甚至當著他的麵抹掉了自己臉上的妝容,讓陳衷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疏漏。 一直以來,他都忽視了兩個非常重要的細節。 其一是他猜到了之前的催情劑事件是寧世林出於報複目的做的,卻從未懷疑過他手中催情劑的來源,即使是在確定了陳契手中催情劑的來源之後,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寧世林不會與陳契同流合汙,自製了催情劑。 其二是他忽視了莎莎情報裏的疑點,他是在從莎莎口中得知陳契與趙青有密切接觸後,才動了來會所調查的念頭的,但依陳契謹慎的作風,他絕不會和趙青這種人物在公開場合碰麵,那麽莎莎又是怎麽知道的? 可如果不是寧世林頂著莎莎的臉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陳衷都不願相信,陪伴了他整整五年的女 a 化妝師是假的。 莎莎怎麽可能是寧世林假扮的呢? 寧世林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而莎莎很早之前就已經在業界成名了,她還有一個陪伴了她十多年的 beta 丈夫,陳衷見過那個男人很多次,所以他從未懷疑過莎莎的身份。 可如果寧世林一直以莎莎的身份呆在他身邊,就能解釋得通,之前的催情劑事件,他是怎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的。 因為他太信任莎莎了,在和莎莎聊天的過程中,無意透露過不少信息,很多甚至當時的他都完全沒有察覺,畢竟他和莎莎聊天時的氛圍是十分隨意的,莎莎問的每一個問題都不足以引起他的警覺。他也是直到現在才想起來,那天莎莎在得知他要去參加生日宴後,問過他大概會在那裏待多久。 現在想來,擅長化妝和能把一個人易容成另一個人的樣子也是兩碼事。 寧世林不一定特別擅長易容,但他至少很擅長易容成莎莎的樣子,因為他假扮這個女人假扮了至少五年。在他把自己打扮得和 “莎莎” 一模一樣時,陳衷就應該想到的,可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既然寧世林能做到偽裝自己的樣貌,那他肯定是先自己一步潛入到這會所裏了。他知道會所的所有秘密,或許也早就掌握了拿下陳契和趙青的決定性證據。 那他為什麽一直按兵不動? 是為了在引導自己深入調查後,把自己也一網打盡嗎? 陳衷想不明白寧世林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倆無冤無仇,甚至之前的催情劑事件陳衷也可以選擇不計較,和寧世林合作,照理來說他再恨陳契,也不應該報複到自己頭上。 “很驚訝,是吧?” 寧世林冷哼了一聲,“沒想到我會為了懲治你們這對作惡多端的父子,潛伏了這麽久吧?接下來的一切,都是你們罪有應得的。” 寧世林根本不給陳衷了解事情原委的機會,隻是拋下這麽一段話就離開了。 陳衷因為拿不出能有效證明自己出現在那裏的真實原因的證據,再加上趙青認為是他害自己暴露的,一口咬定了陳衷是自己的 “重要買家”,陳衷的嫌疑洗不清,不得不留在看守所,等待偵查結果出來。 被抓的不止他和趙青,很快陳契也被逮捕了。 他們父子倆雙雙因為涉嫌 “非法交易” 被捕,不用看手機陳衷也能知道,現在輿論肯定已經變天了。 這個罪名太髒了。就算他最終能無罪釋放,輿論發酵到一定程度了,這片陰雲也會一直籠罩著他,直到他終老。 而如果不能再繼續曾經的事業了,別無所長的他活著或許也隻能做柳峰嶽的累贅。 陳衷知道自己和陳契作對肯定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但這樣被他人設計的雙死結局,他從未設想過。 幾番折騰下來,猝不及防被寧世林背後捅刀的挫敗感無限放大,讓陳衷愈發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他認真反省了一下自己,發現正如寧世林所說的那樣,他和陳契沒什麽區別,是個自我中心、作惡多端的大壞蛋。 千機算盡,卻什麽都不是;明明傷害了那麽多人,卻總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 他開始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太專注於和陳契作對了,說是想給應繁一個美好的未來,卻至今沒有為她辦成過一件實事,甚至在讀大學的這幾年,為了鞏固自己的事業幾乎沒有回過家,讓這個像嚼爛的甘蔗一樣被社會和丈夫拋棄的女人,幾個月才能見到她的兒子一麵。 也後悔因為自己的自私自大牽累了柳峰嶽,他們本應是兩條互不相幹的平行線,如果不是他自以為是,想通過 “一滿結婚年齡就隨便找個人結婚,擾亂陳契的計劃” 的方式逼陳契露出馬腳,如果不是他因個人喜好,把目標放在了牧沐和柳峰嶽的身上,或許現在柳峰嶽就已經和牧沐修成正果了,不用和他這個爛人在一起,柳峰嶽隻會過得更好。 陳衷整整兩個晚上沒睡,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有時自暴自棄地想幹脆承認下全部罪名,和陳契一起蹲大牢算了,還柳峰嶽一個自由,也算成就了一件好事,有時又絞盡腦汁地想該如何自證清白,他想盡快地回到柳峰嶽身邊,從此以後洗心革麵,做一個專心家庭的人。 而柳峰嶽比陳衷還要著急。 他幾次想見陳衷,都被阻攔在外,想盡辦法找到的能證明陳衷無罪的證據,也被告知不足以幫陳衷洗清罪名。 柳峰嶽知道這件事拖得越久,對陳衷未來的影響越大,他急得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找到了在這件事發生後,向他拋出了橄欖枝的寧世林。 “你可不可以告訴警方,陳衷也是暗中協助你調查會所的,隻是在這之前你們並沒有互通過身份,所以鬧烏龍了?”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寧世林冷漠地反問,“一個做了錯事的人,我為什麽要保他出來呢?” 可是在柳峰嶽這邊,他隻差寧世林這一句話,就能讓警方那邊確認陳衷可以無罪釋放了。 柳峰嶽知道是寧世林陷害了陳衷,看他這副模樣,很想給他一拳,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惹怒寧世林,陳衷能不能盡快脫罪,全看寧世林願不願意了。 “所以,他究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柳峰嶽耐著性子問,企圖從寧世林的回答中抓住一線生機。畢竟之前陳衷幾次提到過寧家父子的事,態度都十分坦蕩,一點也不像自己做過什麽對不起他們的事的樣子。 寧世林說起了過去的事。 原來他的母親戴莎瑜,是一名偽裝成 a 的女性 omega。 在那個女 o 不受待見的年代,那是她在圈內立足的保護色。她仰慕在那個年代勇於為自己的性別群體發聲的應繁,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混到了應繁身邊,成為了她的專屬化妝師,和應繁好得形同姐妹。 然而陳契卻誤會了戴莎瑜的意思。他雖然看穿了戴莎瑜女 o 的本質,卻把她誤當成了喜歡應繁的同性戀。 為了達成目的,掃除自己追求應繁路上的一切障礙,他設計把戴莎瑜和寧慶文關在了一起,還用了催情劑,讓寧慶文不得不標記了戴莎瑜。 這一舉對有應繁的父親力保的寧慶文來說,在當時無關痛癢,卻讓戴莎瑜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工作。而她之後再複出,是因為寧慶文第二次被陳契陷害,這次沒有了靠山的他徹底丟掉了工作,並且因為攝入高濃度的信息素身體出現了異常,整個人也變得頹廢不堪,拒絕工作,戴莎瑜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拾起了裝 a 的老本行。 “你知道我媽生下我時才多大嗎?作為一個女 o,那時的她根本沒有選擇自己後半輩子的權利。陳契為了一己私欲,徹底毀掉了我父母兩個人的人生。他們丟掉了工作,失去了最親密的友人或追求摯愛的權力,被迫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綁在一起。而且因為我媽無意中撞破他和趙青的秘密,陳契還威脅她,逼得我媽偷偷自我了斷了,親眼目睹她自縊在臥室的那個場麵,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說到這裏,寧世林的眼眶裏布滿了血絲,嘴唇也咬得發白。 柳峰嶽耐心聽完,發出了疑問:“這些都是陳契做的,那陳衷呢?” “陳衷?” 寧世林冷笑了一聲,“他的確沒做什麽直接對不起我的事,但他究竟做錯了什麽,你不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嗎?我隻是在替你伸張正義而已。或許他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他是陳契的兒子,如果不是陳契害慘了我的父母,應繁也好,你也好,都與我無關,我才懶得管他們陳家父子究竟禍害了誰。而且我沒刻意要抓他一起,是他非要自己往套子裏鑽的,他不活該嗎?” 柳峰嶽覺得寧世林的腦子可能真的有某種大病。 見他沉默不語,寧世林繼續發瘋:“既然陳契毀了我的家庭,憑什麽我不能毀了他的?我想不明白,人渣的孩子錦衣玉食,風光無限,我明明沒做錯過什麽,卻要忍受這些尋常人不該忍受的痛楚?” “可陳契的個人行為,真的和陳衷沒關係…” “你該不會想給那個人渣洗白吧?” 寧世林忽然抓住了柳峰嶽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幾欲把柳峰嶽的骨頭給捏碎,“你以為我為什麽會願意見你?柳峰嶽,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也是個可憐人。但我都已經告訴過你真相了,為什麽你還是執迷不悟,你到底被他下了什麽蠱?” “我知道他騙過我,” 柳峰嶽很平靜,“可是在我眼裏,他不是陳契,沒有那麽的罪無可赦。” 或許陳衷對他的感情是假的,但柳峰嶽還是願意相信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信任源自於哪裏,隻知道絕不是因為陳衷的花言巧語或者種種黏人的行跡,不是因為一次又一次的纏綿,也不是因為陳衷曾背著受傷的自己走了很遠的路,又或是為了找到他,險些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他隻知道自己絕不是應繁,還沒有絕望到喪失理智,需要依靠一根虛假的稻草續命的地步。 他是一個擁有正常感情的普通人。 或許正是驗明了那句古話,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信任也是沒有理由的。 “如果你真的無法諒解他,我替他向你道歉,” 柳峰嶽抽回自己的手臂來,忽然起身,跪在了地上,俯下身去,額頭撞向冰冷的地麵,“求你再好好考慮下吧,陳衷真的是無辜的,請你放過他。” 柳峰嶽和寧世林對峙了足足半個小時,寧世林終於冷靜下來,答應了柳峰嶽的請求。 “事先說好,以後他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可別後悔。” 柳峰嶽發誓,他絕不後悔。 陳衷被放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他遠遠地看到柳峰嶽時,沒有任何反應,目光有些呆滯,不知在想什麽。於是柳峰嶽主動向他走來,陳衷像是一隻怕生又渴望被人撫摸的小狗,瑟縮了一下,想躲,卻又沒有躲得很遠。 柳峰嶽十分輕易地就把他捉進了自己的懷裏:“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陳衷張了張嘴,醞釀了很久之後,終於發出了一點微小的聲音:“哥。” “行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咱們回家再說。” 柳峰嶽真的很累。 他被這件事消磨了太多精力了,即使是在說服寧世林之後,也一直輾轉反側,生怕寧世林反悔。柳峰嶽完整地錄下了他和寧世林之間的對話,他很糾結如果寧世林反悔,這段錄音是否有用,他不希望讓事情變得更複雜,陳衷遲一天出來,於他而言都是一種煎熬。 好在寧世林履行了承諾。 現在對陳衷來說,還不算太晚。 他拽著陳衷的手,想帶他回家,拽了好幾下卻發現完全拽不動。一回頭就發現陳衷還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眼神有點陌生。 “陳衷,” 柳峰嶽的口氣有些不耐煩了起來,“你是不是要逼我用強的?” 他一撒手,陳衷又縮成了一團。 “哥,對不起,全都怪我太自私自大了,如果不是因為我硬要闖進你的生活,你肯定會過得更好,我不僅沒做成自己想做的事,還牽累了你,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對的,我不僅一無是處,還是個傷害了你的大…” “說什麽呢,” 柳峰嶽踢了陳衷一腳,他怕陳衷再說下去,就要和他提離婚了,“來都來了,湊合著過唄。你要是真的問心有愧,就給我好好表現,賴這不走,是覺得牢飯比我點的外賣好吃?” 陳衷還是不敢離柳峰嶽太近。 他一直綴在離柳峰嶽兩米遠的地方,柳峰嶽加快腳步,他也加快腳步,柳峰嶽突然停下來,他也急刹車,無論何時柳峰嶽回頭看他,他都離自己不遠不近,柳峰嶽覺得有點好笑。 “你知道你這樣像什麽嗎?知道咱倆關係的會以為是小情侶吵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尾行癡漢呢,剛出來你就想再住回去?” 這回陳衷終於肯靠近柳峰嶽了。 他先是緩緩地挪到了離柳峰嶽一米的地方,猶豫許久後,又往前蠕動了一點點,握住了柳峰嶽向他伸出來的手。 陳衷像個小孩子一樣,被柳峰嶽牽著回了家。 在兩人前後腳進了屋,柳峰嶽關上門,將風雪隔絕在外,扯下圍巾,像往常一樣朝著空蕩蕩的客房汪了一聲,宣告自己回來了時,陳衷終於像生鏽的齒輪被抹上了潤滑油,從背後抱住了柳峰嶽,熱淚盈眶,跟著汪了一聲。 已經裝上假肢的幸運朝他們飛奔而來,雲響也從臥室內探出了頭。 “你不在家的這幾天,家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你看現在,幸運已經能豬突猛進了,” 柳峰嶽費勁扛著陳衷的體重蹲下身來,抱住了胖乎乎的小狗,“以後回家都能見到幸運撲向我們了。” 柳秋澈和雲響也住慣了大別墅,回家後在 omega 公寓裏呆了一天就感覺渾身不自在,就又搬回來了。柳峰嶽向他們解釋了陳衷被抓的原因,添油加醋地講述了陳衷為了他媽和陳契抗爭的故事,有意抹除了他欺騙自己的部分,刻畫出一個信念堅定、不畏強權、溫柔正直的 alpha 形象,把父母感動得一塌糊塗。 柳峰嶽提出以後要接應繁過來一起住,他們舉雙手雙腳讚同,還興高采烈地說他們三個 omega 剛剛好,做什麽都方便,能互相照顧,還可以掌握家裏的絕對話語權。 柳峰嶽把這些告訴給陳衷,陳衷終於繃不住,哭得稀裏嘩啦的,緊緊地抱著柳峰嶽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