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達非從不喜歡過度的社交。但他很清楚,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混,今天不能拒絕別人。  不然就會被有心之人冠上“剛得獎就飄了”的美名。  宴會上圍著周達非的人很多。有人溜須拍馬,滿嘴誇得天花亂墜;也有人別有用心,盯著這個新晉的金翎獎得主的眼神像在凝視一塊兒肥肉。  很多人開始跟周達非聊一些畫大餅的項目,四處攀扯著拉近關係;還有人找他談合作、約訪談...這其中有些人周達非從前得罪不起,也有些人他今後依舊得罪不起。  周達非酒量頗好,這一晚卻喝得有些疲累。  他開始覺得,靠自己一人處理所有經紀事務,有些力不從心。  ...裴延是怎麽辦的?  裴延有李秘書。  還有一家公司。  ...  從宴會上下來已經是午夜,周達非頭有些暈。  他堅持認為這是被周遭的亂哄哄吵出來的,絕不是自己酒喝多了。  對於周達非來說,得獎帶來的喜悅是很短暫的。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平靜,他最為關心的不是過去作品的剩餘價值,而是未來要拍的東西。  周達非回到主辦方安排的酒店,在剛下電梯的拐角處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裴延。  “你怎麽來了。”周達非不怎麽意外。  裴延站起來,笑容款款,對答如流,“我來向你致歉。”  “哦?”周達非來了點興趣。  “很抱歉,沒有告訴你我要來頒獎。”裴延走到周達非麵前,故意湊在他耳邊,似有若無地吹了口氣,“我想親手把那個獎杯遞給你,我不覺得有任何人比我更適合去做這件事。”  周達非不為所動,平靜地看了裴延一眼,“這個獎杯,你是有功勞的。”  “不。”裴延卻稍稍往後挪了半寸,“獎杯是完完全全屬於你的,我隻是那個把它遞給你的人。”  “哦,行吧。”周達非若無其事地點了下頭,故意不解風情道,“歉倒完了,還有別的事兒嗎?”  “.........”  “站在這兒聊天,好像不太合適。”裴延意味深長道。  “你沒辦慶功宴?”進屋後,裴延問道。  周達非把外套脫了直接往床上一扔,“辦了,但我沒你那麽燒包。”  “.........”  茶幾上擺放著今年剛剛新鮮出爐的最佳導演獎杯,是頒獎典禮後周達非讓工作人員送進來的。  獎杯的頂部有鋒利堅硬的棱角,光照之下近乎透明,又閃著不同尋常的光澤。  裴延有兩座一模一樣的。  “可以看看你的獎杯嗎?”裴延說。  “隨便。”周達非正在處理手機上堆積如山的消息。他頭都沒抬,“我又不會把獎杯供起來。”  “.........”  “你似乎對得獎這件事...”裴延說,“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高興。”  “我高興啊。”周達非放下手機,“隻不過老將不提當年勇。”  “我很喜歡《殺死羽毛》,能完成它我也很驕傲。”  “可是,從我剪完片子那一刻起,這個故事無論好壞,它在我這裏就都已經結束了。”  “我會帶著我全部的愛、熱情、靈感和從上部影片裏得到的經驗教訓,投入我的下一步電影。”  周達非說完,卻見裴延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太一樣了。  像是褪去了所有的偽裝和遮掩。  裴延走到周達非麵前,肆無忌憚地伸手抱住了他。  這是個久違的擁抱,周達非一瞬間都沒來得及躲避。  力量和溫暖鋪天蓋地裹挾而來,鼻尖的空氣好似變得似曾相識。  “你幹嘛。”周達非的聲音沉了幾分。  “我們都知道,我一直很愛你。”裴延在周達非頸間嗅了下,“但是剛才那一刻,我真的無法克製。”  “那一刻已經過去了。”周達非說。  “這一刻也一樣。”裴延輕聲道。  “你該回去了。”過了會兒,周達非道。  裴延不輕不重地捏了下周達非的腰,“今晚我不能留下來嗎?”  裴延和周達非始終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追求者與被追求者的關係。  周達非從未答應裴延的愛意,可是裴延很多時候的動手動腳他都不會拒絕。  甚至擁抱、接吻、上床...以前周達非都不會拒絕。  “你怎麽總是這麽精蟲上腦?”今晚周達非卻一把推開了裴延。  “我精蟲上腦?”裴延被推開,不怒反笑,“你說話講點道理好不好。”  “我是從心髒到大腦都愛慕著你,不管你做什麽我都喜歡。”  “可你呢?”裴延刮了下周達非的鼻子,“你隻對我的資源和肉體感興趣,每次吃完了就翻臉不認人,到底是誰精蟲上腦?”  周達非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今天太晚了。”裴延見狀,聲線又軟了幾分,“我現在出去,萬一被拍到反而解釋不清楚。”  周達非:“那你睡地上。”  “.........”  第二天,睡在床上的周達非先醒。  裴延當然沒有睡在地上,昨晚他睡的是沙發。  周達非走到沙發前,裴延還沒有醒。他的長腿微微蜷縮,窩在一個有些小的沙發上,顯得怪有趣的。  周達非麵無表情地看了裴延一會兒,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裴延很快就憋醒了。他在掙紮中皺了皺眉,眼皮緩緩眨了兩下,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到點了,”周達非居高臨下,把裴延捂到徹底清醒才鬆手,“該起床出門了。”  “.........”  周達非說完就去洗漱了。裴延愣愣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半晌唇角揚起了些許弧度。  周達非當年租住的地方,如今竟然沒多大變化。  老破小的建築物沒有拆遷的苗頭,小商小販也都還熱火朝天。  這會兒正是早晨,賣早點的攤位前冒著醇香的白汽,四周圍著不少大爺大媽。馬路上行色匆匆的是這棟樓新的一批租戶:無數個和周達非一樣趕著上工的社畜。  當年樓底下那個賣青菜的大娘剛支起了攤兒,周達非去她旁邊的早點攤買了四個包子。  “我那時候看見你,會特別痛苦。”周達非分了兩個包子給裴延,在早點攤對麵的馬路牙子上坐下。  裴延拿著包子手足無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隻是因為你幹過的事。”周達非一口咬掉了三分之一個包子,“我每次看到你,就會覺得你擁有了我想要的事業,而我卻在一個錯誤的學校蹉跎了四年。”  “我告訴自己一切都還來得及,但難免會不甘、會憤恨。”  裴延終於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包紙巾。他在馬路牙子上墊了五張餐巾紙,坐下後腿長得有些尷尬。  “在此之前,我經曆過最大的痛苦是在剛上大學的時候。”清晨的空氣濕涼刺骨,周達非鼻子凍得刺痛,微微發紅。  “那時,我是因為認識趙無眠才撐了過來的。”  裴延抿了抿嘴,伸出手,掌心在周達非鼻尖上按了按。  “你和趙無眠為什麽那麽要好?”  “趙無眠是那種每個人都想要成為的人。”周達非偏過頭去,“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擁有他那樣優越的條件,能像他那麽聰明、陽光、天真、美好。”  “能像他那麽善良,像他那麽無所顧忌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理想和愛人。”  凜冬的陽光剛升起沒多久,照在周達非微揚的唇邊眼角,閃爍著淺金色的光芒。  裴延注視著周達非,“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正是因為什麽都不缺,趙無眠能長成那樣。”  “不,”周達非看向裴延,“我以前也是這麽以為的。”  “但是趙無眠在經曆過很不好的事情後,依然能自己挺過來。他身上的美好品質比以往隻多不少,固有的堅持沒有因為苦難而湮滅。”  “不過我,”周達非輕嘲地笑了下,“就不是這樣了。”  “住在這裏的時候,我掙紮過很多次,卻最終隻能選擇沉淪。”  裴延神色一緊,“不,你不是這樣的,你,”  “這不是你的錯。”周達非嘴唇翕動,“你隻是那個給我製造困境的人,沉淪是我自己的選擇。”  冬季風涼,裴延手上的包子已經涼了大半,熱汽化成水珠緊黏著塑料袋兒,捏起來有一種詭異的手感。  裴延一口都沒吃。  “對不起。”  “這些都過去了。”周達非卻已經吃完了兩個包子。他把塑料袋團好,隔空精準扔進垃圾桶,“你傷害過我,也幫過我;我蹉跎浪費過,也奮起直追過。”  “這些...都過去了。”  早餐的高峰期漸漸褪去,對麵的攤位閑了下來。大娘大爺們開始用上海話閑聊,讓周達非想起自己閑到蹲在路邊看人的日子。  他站起來,順勢伸了個懶腰。  裴延也跟著站了起來,把沒吃的兩個包子塞進了大衣口袋。  “你今天帶我來,就是要說這些?”  “嗯。”周達非伸完懶腰,“其實這是一場我自己發起的告別,你是其中重要的參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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