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湊近了些,嘴唇翕動,“寶貝。”  然而周達非卻狀似隨意地偏過頭去。他吸了下鼻子,像是對裴延身上的香水有些過敏。  “不了吧。”周達非說。  裴延的一顆心沿著既定的軌道失落地滑向穀底。  “那我們...”裴延周身濃烈的愛意和占有欲讓他無法後退。他在距周達非鼻尖半厘米處頓住,用氣聲說,“今天晚上呢?”  周達非卻若有所思地看著裴延,既不推拒也不迎合,“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我會去銀雲嗎?”  裴延笑著搖了下頭,“我真的不知道。”  “寶貝,我承認我沒有把奧涅金的紀念品寄給你是有私心,可我真的不知道。”  “我隻是在等待你所說的:有機會的時候。”  周達非也不知信了沒有。他輕輕哼了聲,近距離下聽起來像一聲微妙的呻吟。  裴延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試探性地摸向了周達非的腰肢,同時在他鼻尖上輕啄了下。  周達非沒有拒絕裴延的所有動作。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對彼此已經熟悉到了一種難以拒絕的程度。  “我想去影音室。”周達非說。  “好。”裴延不會拒絕周達非的任何要求,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要放點什麽嗎?”打開影音室後,裴延問周達非。  周達非自然熟稔地靠在了影音室地上的巨型軟墊上。幕布上現在沒有投影任何東西,是它原始的純色。周達非微微偏著頭,像在仔細思考裴延的問題。  片刻後,周達非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想好了?”裴延牽了下嘴角,在周達非身旁坐下。他的呼吸已經逐漸帶上粗重感,隻是被巧妙而體麵地掩飾住了。  “嗯。”周達非揚了揚眉,“其實今天...我也投了《左流》。”第108章 明早七點  《左流》是一部長度恰到好處的電影。裴延骨子裏不喜歡那種簡單到俗氣的激烈衝突式情節,他將矛盾與衝突都雜糅進了生動微妙而具有隱喻象征意義的鏡頭裏。  看似平常,通片卻沒有一個鏡頭是多餘的。  《左流》在一旁自顧自地放著做背景音,高超的創作技巧和天賦讓它自然得渾若天成,像一個後勁兒極大的含蓄故事;  而在幕布之前,它的創作者正以最原始而直接的方式擁抱著自己的愛人人類不論擁有怎樣的智慧和文明,在麵對生理和心理雙重意義上的本能衝動仍難以體麵矜持。  這個夜晚彌補的遠不止於過去兩年形成種種的距離,還有更早之前他們在地位不等卻勢均力敵的拉鋸中積攢的誤解、怨恨、輕蔑和所有絕不和諧的因子。  裴延早已經以深不見底的愛意吸納了這一切,而周達非直到此刻才勉強能正視它,堪堪承認:哦,它確實是一段無法剝離的過去,並且不可逆地鑄進了我的生命裏,不論好壞。  結束的時候電影已經進入片尾,周達非正在一股子餘韻悠長的餮足裏。他神態迷離,目光略過仍趴在他身上的裴延,向銀幕看去。  演職員表播完,周達非看見“導演 裴延”四個字往往向上滾動。他想,如果在《左流》之前自己從不知道裴延這個人,可能會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夜已經開始良久,卻離結束還很遠。  影音室伴隨著電影結束而陷入安靜。裴延又在周達非柔軟的脖頸上親了口,這時才問出了人類重逢時約定俗成的固定句式,“這兩年你過得怎麽樣?”  “你不是什麽都知道嗎。”周達非淡淡地說。  “我能打聽到的隻是結果、事實本身,”裴延眼神柔和專注,“我更想知道你的感受。”  “感受...”周達非迎著頭頂唯一一抹白光,眯了眯眼睛,“這兩年我體感上每一天都過得還可以,沒有被種種困難旗幟鮮明地折磨過。”  “但是,”周達非想了想,“我剛剛從你家搬出去的時候,其實對你的選擇十分不屑那時候我已經多少意識到你是有才華的,卻還是非常看不起你的事業選擇。”  裴延靜靜地聽著,“然後呢。”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的理智始終保持著這種觀點。或者說,我在大腦裏記住了自己對你和你的選擇的看法,並以為它是不會變的。”  “可是後來有一天,”周達非說著皺了皺眉,“我不記得具體什麽時候、什麽場景了。就是某一刻,我忽然發現我理解了你麵對現實時做的選擇盡管它不是我的選擇,我卻發自內心地認為你沒有錯。”  裴延聽得心一抖,他頃刻之間就明白了周達非話中的含義。  周達非對痛苦的感知很鈍,這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到大經受過太多的挫折。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周達非,也會在摸爬滾打中被不知不覺地改變看法。  “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恐慌。”周達非說,“每個人都會害怕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那後來呢。”裴延的聲音有些啞。  “後來?”周達非白了裴延一眼,“我當然沒有變成。”  “.........”  “我不是跟你賣慘,”周達非說,“隻能說我這個人在情感上對痛苦的感知很鈍很鈍,鈍到我都被現實磨成這樣了也意識不到。”  “你總是這樣,”裴延拿手背碰了碰周達非的臉,“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何止啊,”周達非輕笑一聲,“我是撞了南牆都沒啥感覺。”  “從這個角度上說,你在激發我的靈感上是做過貢獻的。”  “哦?”裴延有些意外。  “對於創作者來說,情感上麻木可不是個好事兒。”周達非稍稍坐起來了點兒,拿軟墊墊著腰,“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  “你在創作上給過我最大的幫助並不是教給了我很多實用技巧和理念,而是被你關著的那段經曆給我帶來的對於自由和逃離的感受。”  周達非語氣隨意,提起過去時已經很淡然,“如果我是一個胸無大誌的創作者,大約可以靠著這點兒感受寫一輩子的故事了。”  “.........”  裴延卻沉默了好一會兒。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自己沒有在這件事上做過貢獻。”裴延也坐了起來,環住周達非的肩,鬆鬆地把他抱在懷裏,“寶貝,我,”  “行了。”周達非打斷裴延,“我對聽你念罪己書沒有興趣。過去已經發生,隻能希望未來能好點兒。”  於是裴延便沒再多說。他想了會兒,道,“我聽說你請了羅木來演你的男主?”  “嗯。”周達非語氣輕快地哼了聲,“過幾天就開機了。”  “.........”  “這部電影是你自己喜歡的嗎?”裴延問。  “算是吧。”周達非提起自己的電影時顯得多了幾分生機,“我知道它不可能完美,可它是我想要的東西,我會把我能有的一切都投入進去。”  “我已經不記得我有多久沒做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了。”  “對了,”裴延忽然想到,“你拍的那部《無限趨近於零的戀愛》好像要上映了。”  “哦?”周達非愣了會兒,“哦,對。”  “盧羽前段時間還跟我說了。”  “年前不是熱門檔期,你們那個資方盧總又很有門路,估計排片還行。”裴延親昵地在周達非耳畔說,“等上映的時候,我可以給你包場。”  “算了吧。”周達非無情拒絕,“有那錢不如去買醬肘子。”  “.........”  裴延被拒絕了也不惱,“那它上映的時候你還在上海嗎?”  周達非搖了搖頭,“我那會兒應該已經在外地拍戲了,可能要等拍完才回來。”言下之意是,這段時間你就別想看到我了。  “春節也不放假?”裴延問。  “放。但是就幾天,懶得跑了。”周達非說。  “你過年......”裴延似乎斟酌了一下,“也不回家嗎?北京的那個?”  周達非沉默片刻,“我不想回去見到周立群。”  “那...你媽媽呢?”裴延一直覺得周達非跟家裏的關係很奇怪。周達非對媽媽顯然是有感情的,卻還是鮮少回家。  “唔,”周達非抿了下嘴,有一種不太明顯的孩子氣,“算了吧。”  裴延觀察細致,對微妙情感的體察極其敏銳。他知道周達非心高氣傲,當年又是一腔孤勇地離開北京。他不是會向人示弱的性格,如今尚未功成名就,隻怕是不肯回家。  裴延端詳了周達非片刻,“你是...不好意思回家嗎?”  周達非沒有說話,稍稍挪開了眼神。  “你已經很優秀了,”裴延摸了摸周達非的頭,“你媽媽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周達非眨了眨眼,烏黑的眼珠很亮,有一種天然的無辜和惹人憐愛。  “我媽媽為我犧牲了很多、很多。”周達非複又看向裴延,眼神定定的,“我當初有多想逃離你,我媽媽就有多想逃離周立群。”  “可是為了我,她堅持了很多很多年,並且從來不會以她的犧牲向我要求任何譬如,讓我選一條與夢想無關的陽關大道。”周達非說話的聲調有一點輕微的變化,“所以我不想讓她知道一丁點兒關於我過得很辛苦的事,特別是現在。”  裴延皺了皺眉,“為什麽?”  “我媽媽在經曆這麽多年後,終於再次下定決心跟周立群離婚。”周達非說,“我怕她看到我過得辛苦,就又狠不下心了。”  裴延跟父母的關係並不親密,也從來沒有周達非這樣的痛苦。他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想保護周達非,卻知道周達非無論如何不會接受自己的幫助。  裴延把周達非往懷裏抱了點兒,撫著他的背,聲音帶著輕哄,“寶貝,你真的已經很優秀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周達非卻並不買裴延的帳。  “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我信,從你嘴裏說出來我是不信的。”周達非倔強地直視著裴延,“你對我的所有讚揚都是帶了濾鏡的。”  裴延撫摸的動作不停,片刻後很輕地歎了口氣。  周達非見狀也不再多言。他順勢枕在裴延的肩膀上,微微闔上眼,像是要睡了。  “你明天有事嗎?”過了會兒,裴延在周達非耳畔問。  “有,我幾乎每天都有事。”周達非閉著眼睛說,“明天上午,我要和丁寅,還有美術、攝影師一起再看看效果圖;下午要做劇本圍讀。”  “等你這部電影拍完,可以請我去看嗎?”裴延現在的聲音格外溫柔,“我很想看你的導演剪輯版。”  “行。”周達非在裴延懷裏翻了個身,看樣子是真的困了。他打了個哈欠,“今天晚上我懶得去臥室了,明天早上七點你叫我起床。”第109章 旁觀者的角度  然而,第二天一早,叫醒周達非的並不是裴延,而是丁寅打來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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