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達非這才注意到李秘書手裏還拎著把傘,身上也濕了。 沈醉連忙站了起來,“李秘書,您...” “三兩句說不清楚,”李秘書氣喘籲籲地擺擺手,在周達非身邊坐下,“周達非,你趕緊跟我回去吧。裴老師等著你呢。” 梁謂這時才發現不對,也站了起來,“這是...” 周達非的神情已經在片刻內變得更加蒼白,剛剛噙著的一絲笑意也沒了。 “行。”周達非像是認命般平靜地站了起來。他看起來有點兒微醺,眉宇間卻是堅定的,說話也清晰。 周達非從桌上拿了瓶沒動的伏特加,李秘書瞬間心裏一驚,覺得周達非怕不是要敲酒瓶動手了。 可周達非隻是動作熟練地開了這瓶酒,然後站到梁謂麵前,“今天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因為我心裏一直很感激你。” “去年平安夜的時候,我應該陪著他的,可是我沒有。如果他那天晚上出了什麽事,我永遠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呃,”梁謂有點無措,“其實我,” 周達非說完,也不等梁謂的回複,直接抓著瓶頸對嘴吹了一整瓶伏特加。他的脖頸繃出一個優美堅韌的曲線,喉結快節奏地滾動著,偶有些酒從瓶口溢出,從他的嘴角星星點點滴落。 李秘書從沒見過這種場景,驚得一時愣住,等他反應過來想上手阻止周達非時,周達非已經幹完了整瓶伏特加,把酒瓶哐當一聲放到了桌上。 不知為何,他此刻看起來倒是在場幾人中最鎮定清醒的。 梁謂驚了好一會兒,連忙拿起自己的酒杯,“我,” “哎,”周達非攔住他,“你不用喝。我不喜歡鬥酒,更不喜歡逼別人為了麵子喝。” “我自己也一樣。我喝是因為我喜歡喝,或者我願意喝。” 沈醉沒說話,但始終看著周達非。 今天沈醉像是認識了一個新的、完全不同的周達非,特別是當他談論起過去、藝術和趙無眠。 在周達非的描述裏,趙無眠是一個天真爛漫又悲天憫人的理想主義者,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從人到文再到言行舉止,都極具天然無矯飾的藝術氣息,浪漫而不可方物。 這讓沈醉有一絲毫無來由的微妙醋意,卻又很神往。 可周達非先前一直在跟梁謂聊趙無眠,酒也混著喝了不少,壓根沒注意到沈醉看他的眼神有幾分不太一樣了。 “走吧,”周達非抹抹嘴,衝李秘書隨意點了個頭。 “那,那,”李秘書一天之內經曆了過多衝擊,話都說不利索了,“走,走吧。” 梁謂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沈醉拉住了他。 走了幾步,周達非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頓住了腳步。他回過頭,從兜裏掏出了一片葉子遞給梁謂,“等你回北京,什麽時候有空見到趙無眠把這個給他。” 梁謂愣愣的,上前接過,“啊?” 周達非目光有些遠,“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 -------------------- 南北朝時期,北魏大臣陸凱與南朝宋著名史學家範曄(《後漢書》作者)為摯友。 某年,陸凱率軍南征路過梅嶺,正逢梅花盛開。他遇見了北上的驛使,便折一枝梅花,又賦詩一首以贈友人。 “ 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第13章 39.4度 “我市變更發布暴雨紅色預警信號,三小時內降雨量將達100毫米以上。請市民注意防範...” 手機響了。裴延關掉了電視機。 “喂。” “裴老師,”李秘書氣喘籲籲像是在喊,說話受周圍聲音幹擾不太清晰,“找到周達非了,我現在帶他回來。” 楊天不久前聞訊而來,問道,“找到了?” 裴延沒什麽表情,點了下頭。 “在哪兒找到的啊?”楊天百思不得其解,“還有,他到底怎麽出去的?” 裴延神情鬆散,把手機按了往茶幾上一扔,翹起腿靠到沙發上,沒有說話。 酒吧裏,李秘書找到了周達非就連忙給裴延打電話,邊打邊急匆匆往外走。 結果他打完就發現周達非不見了,四下環顧見周達非還站在卡座那裏,不知跟沈醉還有沈醉旁邊那人在說些什麽。 李秘書簡直頭大,隻能折返,親自把周達非拉了出來。 周達非說不清是醒是醉,說話還算正常,可李秘書站在酒吧撐傘的片刻,他就已經直挺挺像看不見雨似的走了出去。 天光大暗,烏雲相纏,瓢潑大雨不要命似的砸向人間。 周達非昂首闊步,背挺得筆直,淋得透濕的黑色毛衣緊貼在身上,線條美而有力。他看起來倔強驕傲,讓人一時分不清他走向的是領獎台還是刑場。 “周達非!”李秘書連忙撐好傘追了上去。 周達非仿若沒聽見般,他身高腿長步履飛快,李秘書緊追慢追也隻能堪堪跟在後麵,一直到了別墅門口都沒能給他撐上傘。 別墅院子前的大鐵門這次倒是沒鎖。 周達非走到門口腳步頓了頓。他仰起頭往鐵門的最上方看了眼,隨後雙手用力推開了門。 大門哐當一聲巨響,裴延正在客廳裏,聽到聲音緩緩睜開了眼。 楊天站了起來,“你待會兒跟他好好聊聊,別動手。就算你是養條狗,也不能這樣關著啊。” 裴延起身把門打開,站在別墅前的廊下,麵無表情地看著進來的周達非。 李秘書跟在後麵慌裏慌張的,周達非倒是無所畏懼。 天已經完全黑了,院子裏隻亮著門口的兩盞街燈。 周達非自狂風暴雨而來,看見裴延也毫無躲閃,渾身皆是一往無前。黑色毛衣包裹出他年輕修長的身體,隔著好遠都似乎能感覺到溫熱的性感,令人腎上腺素一動。 裴延的呼吸聲昭示著他克製已久,“還知道回來?” 周達非在別墅的台階前停住。他微仰起頭看著裴延,嘴唇輕輕抖動,冷雨都澆不滅一身的盛氣。 裴延往台階下走了兩步,李秘書連忙上前為裴延撐傘。他保持著一個傾斜的姿勢,伸長手臂舉著傘,而自己的身體落在咫尺之外的雨裏。 傘的邊緣處雨滴飛濺,打到周達非的臉上。不過也看不出什麽,因為他渾身上下早就像掉進水裏般濕透了。 “你挺能耐啊,銅牆鐵壁也能溜出去。”裴延站在傘下,居高臨下道。 周達非翻了個緩慢的白眼,像是困了。 裴延被激怒了。他一把揪住周達非的領子,把他向前一拽。他聞到了周達非身上濃烈的酒味,“還喝酒了?跟誰喝的?” 周達非被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台階上,卻隻冷笑了一聲,眼裏盡是嘲諷與不屑,像是在譏笑裴延的自以為是。 “沈醉...”周達非不自覺地嘟了下嘴,似是醉意,“還有...” 裴延瞬間怒火攻心,伸手就掐住了周達非的脖子,斜亂的雨絲打濕了裴延昂貴的西裝。 “還有…沈醉的朋友。”周達非說。 兩人僵持在雨傘內外。傾盆大雨中周達非仍頑強地睜著眼睛。 他的睫毛很長,被打得根根分明,雨水順著眼睫而下,像是一道簾。 可裴延看見,周達非的眸子裏分明燒著團火。 不是燒柴點煙、為人操縱的火,而是普羅米修斯舍得一身剮、冒天下之大不韙為暗夜盜來的一點星火,亮得人心驚。 裴延惱火地發現自己心裏一顫,像去年平安夜他從浴室出來看見本該無人的大平台上靠著個周達非,暗夜裏蒼穹之下的剪影,驚鴻一瞥。 他喜歡這樣驕傲叛逆的周達非從一開始就是,卻不能容忍周達非這樣對他。 裴延手上力用得更大了點,可被勒住咽喉的周達非仍不求饒。 楊天終於忍不住上前,想把裴延拉開,“你們倆現在都不冷靜,外麵雨又冷,先進來再說。” 裴延卻一把甩開了楊天的手,死死地盯著周達非,“跟沈醉喝酒?你還真是從不讓我失望。” 周達非也直直地回應著裴延的注視,卻漸漸呼吸重了幾分,還是滾燙的,看起來心有餘而力不足。 裴延眉間極陰狠,又把周達非往前拽了拽。兩人眼對著眼,鼻尖就快要碰上了。 “怎麽?不說話了?”裴延聲音很沉。 周達非嘴唇動了動,卻最終沒發出一個音節。他無力地眨了眨眼,速度極緩。 裴延正在氣頭上,把周達非的行為當成了一種蔑視。 “好。很好。”裴延不自覺地眯了下眼,正有種把周達非往外一推的衝動,卻見他身體一沉,雙眼掙紮中接近閉合。 李秘書不敢上前。楊天覺得不對,湊近看了看,“周達非,周達非?” 紅色預警的大雨仍在繼續,不完全平整的地麵上開始有淺淺的水坑。 片刻後,周達非忽然頭猛的向下一垂。還沒等裴延反應過來,他便直直地往地上倒了下去。 昏過去前的最後一秒,周達非腦海裏突然蹦出的念頭是:我好像知道那個關於自由的劇本該怎麽寫了。 周達非個子很高,雖然肉少但骨架不算輕。他突然一倒,差點連帶著台階上的裴延一起摔進雨裏。 “哎哎哎!”楊天連忙衝出來攙住周達非。他具備一個攝影師應有的健壯體魄,像扛機器拍攝一樣把周達非半個身子扛了起來,“來個人搭把手啊!” 李秘書隻能把傘一扔扛起周達非的一個胳膊,兩人一齊架起周達非進了屋。 而裴延卻在原地呆站了幾秒。他仍瞪著眼睛,呼吸有點重,像是不確信周達非這麽凶悍的人會真的暈過去。 “根據我女兒小時候發燒我照顧她的經驗,”楊天把周達非放在沙發上後,摸了摸他的額頭,“周達非這估計得有39度了。” “你女兒現在也才兩歲。”裴延翻了個白眼,在客廳裏找手機。 “你幹嘛?”楊天問。 裴延:“打120。” 李秘書從醫藥箱裏找出體溫計給周達非夾上,又招呼幾個傭人拿了幾條冷濕毛巾,敷在周達非的額頭和後頸。 周達非的臉上現在才泛起微微的紅,嘴唇卻是發白的,是真的病得不輕。 “濕毛巾一般隻對低燒有用,高燒必須得吃藥打針。”楊天歎了口氣,“咱們四個人都多少淋了雨,讓廚房熬點薑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