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悅揚起的眉眼瞬間垂了下來,他噘著嘴哽咽道:“我爸爸快死了,他希望臨死前再見我哥一麵。” 接著他把父親宋延山患病,將要進行一個危險係數極高的手術的事說了。 周雁輕眼裏閃過一絲震驚,前世宋悅說過在兩年前見過宋鬱一麵,並且認識孟士屏,想必他說的見麵就是這次,但周雁輕沒想到竟然是因為宋鬱的父親病重。 除了短暫的震驚,周雁輕的心裏沒有泛起一絲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宋延山婚內出軌,帶著小三和私生子移民海外,他換了一個新環境,不用遭受道德審判,輕而易舉的開啟了人生新篇章,他依然活得圓滿、滋潤。 二十年來,他對宋鬱母子不聞不問,卻在得知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說惦記宋鬱,實在太可笑了。 “周哥哥。”宋悅見周雁輕盯著咖啡杯發呆,又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帶我去見我哥哥?” 周雁輕抬眸,不答反問:“你剛才說你沒見過你哥,那你怎麽認出宋老師,怎麽找到這地方的?” “這有什麽難?”原本怏怏不樂的宋悅展顏一笑,“我哥可是大明星,隻要上網查一下就能查到了。” “說的也是。”周雁輕淡淡一笑,心裏五味雜陳。 前世的宋悅也是這樣,眉飛色舞地炫耀著自己的哥哥,絲毫不掩藏眼裏的崇拜和敬仰。他是真的很喜歡宋鬱,如果他們是同胞兄弟的話,感情一定會很好。 “嘿嘿,那咱們走吧,上樓去找我哥。”宋悅拎起椅子上的包欲走。 周雁輕用力地握了握手裏的咖啡杯,狠狠心道:“宋老師說不會見你,也不會去見你父親。” “不可能!”宋悅愣了一下,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騙我,我要見他,我要當麵問他。” 他的舉動引來周圍人的側目,周雁輕掃了一圈後起身道:“我們出去再說。” 未免碰到熟人,特別是孟士屏,周雁輕領著宋悅從後門出了大廈,找到了車子。 宋悅氣鼓鼓地跟著,他摸不透對方的意圖,但是除了跟著周雁輕他也沒有別的法子了,他連大廈都進不去。 看到周雁輕打開了車門,宋悅終於忍不出了:“我們去哪裏?” “帶你去酒店。”周雁輕一邊回答,一邊打開了車門。 宋悅哪裏肯去:“不行,我要見我哥。” 周雁輕還是重複說宋鬱不會見他,宋悅這下子是真的惱了,咬牙吼道:“為什麽不見?” 周雁輕不願意說出什麽傷人的話來,但顯然,如果他不說個清楚明白,像宋悅這種被愛包圍著長大的小孩,他是不會徹底明白為什麽宋鬱不願去見宋延山的。 周雁輕閉了閉眼,逼視著宋悅的眼睛,直言不諱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理由,因為你哥他恨你爸。” “可……”宋悅被周雁輕冷峻的模樣震懾到了,沒什麽底氣道,“可是已經二十年了,爸爸他……” 他知道父母的結合是不道德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母親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他這次來既是希望他哥能去看一眼病重的父親,也是希望可以當麵向他哥道歉。而且,他的父母已經結婚快十八年了,這麽久的時間,就算是有期徒刑也該刑滿釋放了。 “嗬,十八年……”周雁輕氣笑了,他不輕不重地一拳錘在了車身上,質問道:“你是不是想說都已經過了十八年了,你哥就算有再多的恨意都該抹平了?你是不是想說你爸爸可能馬上就要死了,你哥應該不計前嫌去見他最後一麵?” 宋悅想點頭,但他不敢。 周雁輕繼續道:“你自信樂觀,一看就是被父母寵愛著長大的小孩。從小到大,你生病了父母肯定會陪著你吧,摔倒了父母會扶你起來吧,生日的時候父母會幫你慶祝吧,畢業典禮他們會給你送花吧?” 宋悅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他捏了捏麻痹的手掌,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周雁輕冷笑了一聲:“那你知道你哥是怎麽長大的嗎?他摔倒了隻能自己站起來,生病了自己撐著,沒有人給他慶祝生日,他的畢業典禮也不會有父母參加!你在享受父母的寵愛的時候他在照顧生病的母親!他和母親被你爸拋棄的時候他才十二歲,你覺得這是時間能抹平的傷痛嗎?他憑什麽要去看你爸?這十八年來他盡過一個父親的責任嗎?哪怕是名字,你父親都偏心你,憑什麽他是鬱悶、抑鬱的鬱,而你是喜悅、愉悅的悅!你站在他的立場上想一想,如果你是他,你會放下一切去見你爸嗎?” 周雁輕越說越激動,眼眶湧上一陣熱意。他知道自己在借題發揮,這些話本不該他說的,也不該衝著宋悅說,宋悅至多算是個被動加害者。 可他控製不住,他替宋鬱憤怒、不值、委屈,一旦開了個口子,他一腔的怒火就像火山噴發一樣洶湧而出。 因為他知道,這些話以宋鬱的個性他是死活都不會說的,與小三的兒子迎麵相撞他也隻是甩脫了手冷冷地說一句“不認識”罷了,宋鬱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慌亂地抹了一把眼睛,把頭偏向了別的方向。 “我……”宋悅感覺自己像是陷進泥漿,全身動彈不得,張著嘴“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滾燙的眼淚不知不覺滾落下來。 當他十幾歲時得知父母結合的秘密之後就一直想回國,想看看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他經常問父親哥哥的事,還從他那裏要了幾張哥哥小時候的照片。 後來這件事被母親發現了,她大鬧了一場,“哥哥”“宋鬱”在家裏成了違禁詞。宋悅因為這事和母親冷戰了足足兩個月,可那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即便她年輕的時候做了錯事,作為兒子的他又能怎樣呢?和她斷絕母子關係嗎? 這次父親生病,母親不得不鬆口讓他到中國找哥哥。他心裏的算盤打得很好,他想向宋鬱誠心實意的道歉,得到對方的原諒,他甚至奢望一家人能夠拋卻那些糾葛怨懟,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一談。 他把一切都想得過於簡單,他認為宋鬱成了人人仰慕的大明星,他名利雙收過得很幸福,他或許不會再把以前的事再放在心上。 聽了周雁輕一席話他才恍然大悟,即便宋鬱現在很幸福,那也不能抵消以前所遭受的傷痛,人生是不能用這麽粗暴的方式來計算的。 “對不起……”宋悅哽咽出聲,“是我太自私太天真了。” 周雁輕長籲了一口氣,宋悅通紅的眼眶和晶瑩的淚水讓他有些負罪感,也讓他感到慶幸。至少宋悅是善良的,正是這份善良讓前世的宋悅在宋鬱死後不是想著怎麽利用父親去侵占兄長巨額的遺產,而是在察覺到兄長的死有蹊蹺之後堅定不移地去追尋線索。 正是因為宋悅的這份善良讓他們倆在墓園相遇,然後攜手觸碰到了一些殘忍的真相。第67章 攜手(2) 宋悅哭了很久,最後是被周雁輕強硬地塞進車裏的。 周雁輕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幫他開了一間房,宋悅沒了方才的活力,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罕言寡語地跟在身後。 將人送進房間,周雁輕安慰了他一會兒,見宋悅的情緒平複下來,他才說道:“我還要趕回去上班,你應該著急著回家吧,有沒有想好定哪天的機票?” 失魂落魄的宋悅猛然抬頭,這才想起他爸還在醫院等著呢,雖然不手術就沒有生命威脅,但手術時間不能再拖了。 “我明天就走,爸爸的手術時間不能再拖了。”宋悅回答。 周雁輕查了一下航班信息,說道:“明天下午有航班,我給你定機票,明天我會來送你的。” 宋悅送周雁輕到房門口,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周哥哥,我真的不可以見我哥一麵嗎……” 聽了周雁輕的話,一路上他都在認真的反思著自己、自己的父母,他試著稍微站在他哥的角度麵對這件事,如周雁輕所說,他根本沒法再開口說出讓他哥去看他父親最後一眼這種話,可他也是真的想見他哥一麵,當麵說一聲對不起。 周雁輕歎了口氣,不忍道:“我會向宋老師轉達你的原話,至於他願不願意見你,得看他的意思。”他拍了拍宋悅的肩膀,“你爸的手術會順利的,不要過於擔心。” 兩年後宋延山依舊活得好好的,所以周雁輕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 宋悅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你。”頓了一下,他又說,“其實我爸也很惦記著我哥,好多次我都看到他拿著我哥的照片偷偷的哭,他也一直想來找我哥,可是我媽……” 周雁輕扯了扯嘴角,沒有說什麽,拋妻棄子是事實,在角落裏掛念又有什麽意義呢,找到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從酒店出來,周雁輕又回了公司,將車停穩他沒有急著下車,而是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拿出了自己的日記本。 他翻到“宋悅”那一頁停了住,這一頁寫了密密麻麻一整張紙,他的視線在這些最重要的信息上麵流轉。 如果說高磊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那宋悅就是和他一起跨進魔盒的那個人。 前世,從墓園出來那天,兩人在咖啡館坐了下來。 一開始兩人都很防備著對方,直到宋悅再一次質問周雁輕是不是和他哥哥的死有關係,周雁輕才決定把自己知道的告訴宋悅,因為他想知道宋悅為什麽要這麽說,是不是他也發現了宋鬱的死有蹊蹺。而他想要獲取宋悅的信任,必須要先表現一下自己的誠意。 況且,除了宋悅,周雁輕也別無他法了,高磊已經失蹤,他還能去找誰呢。 於是,周雁輕把和高磊見麵的事情以及告訴他墓園地址的事給說了,但他隱瞞了那封《農夫與蛇》郵件的事。 宋悅聽完非常震驚,他遲疑了一瞬從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竟然是一份電影投資合作協議書的複印件,但顯然沒有複印完整,隻複印了涵蓋重要信息的其中兩頁。 周雁輕快速看了一遍,是宋鬱工作室和一個叫做“先贏傳媒”公司的合作項目,宋鬱公司負責劇本投資,“先贏傳媒”負責製作發行,投資金額是三千萬。 影視投資是投資行業中風險相對較低,回報率卻遠遠高於任何行業的項目,資金門檻也不算高,宋鬱作為圈內人投資一兩個項目很正常,可是為什麽宋悅會有這個? 周雁輕急忙問他,宋悅說這是他在參加完宋鬱葬禮之後的第二天,有人寄快遞到酒店給他的,寄件人信息是假的,號碼根本打不通。 周雁輕聽了很是心驚,為什麽會有人給宋悅寄這個?是這個投資項目有問題嗎?還是三千萬巨款的去向有問題? 不管是不是,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他知道宋悅和宋鬱特殊的關係想透露一些知道的信息,可是對方又怕牽連到自己,隻能以這樣隱晦的方式提醒宋悅。 這個人是高磊嗎? 周雁輕眼眶通紅,他緊緊地捏著宋悅的胳膊,讓他把所有事情經過都詳述一遍。 宋悅有些被嚇到,順從地點了點頭。 宋悅是從網絡得知宋鬱自縊的消息的,雖然母親不允許,但他從知道宋鬱在中國成為明星之後就一直利用網絡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那天他看到宋鬱自縊的新聞熱搜後和所有人一樣,他堅信這是假新聞,是有人造謠。 他原本糾結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父親宋延山,但是宋延山也早已從網絡上得知,並且急火攻心病倒了。 在宋延山病情穩定後,宋悅第一時飛到國內,順利和孟士屏取得了聯係。 他到達的那天也正是宋鬱工作室發布訃告的那天,警方的調查已經結束,警情通報也已發布,宋鬱已經安安穩穩地躺在了殯儀館裏。 宋悅悲痛難當,他渾渾噩噩地跟著孟士屏去殯儀館看了宋鬱的遺體,也跟著孟士屏去了公安部門。但因為宋悅是外籍,且暫時無法證明他和宋鬱的家屬關係,警方並未透露勘察細節,隻告知了一個調查結果,連屍檢報告他都無權查看。 後來便是宋鬱簡單的葬禮,除了宋悅和公司職員,就再無其他人了。 參加完葬禮,宋悅原本再待兩天就回去和他爸商量如何處理宋鬱遺產,因為宋鬱沒有留下遺屬,而他爸在法律上是第一順序繼承人。 結果第二天,宋悅就收到了那封神秘的郵件。他也不是個傻子,由此察覺除了一些蹊蹺,並未貿然向任何人伸張此事。但他在中國人生地不熟,於是打算回家後和他爸商討一下。哪曾想,去墓園和宋鬱告別時碰上了鬼鬼祟祟的周雁輕。 周雁輕額上一片冷汗,他顫聲道:“給你寄快遞的人必須得知道你所住的酒店以及房號或者手機號才能寄,你回憶一下有哪些人知道你的住址?” 宋悅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隻有兩個人,酒店是我到s市那天孟士屏幫我開的,哥哥下葬那天,一個漂亮的姐姐送我回的酒店,就是今天在墓園去拜祭我哥那個女的,你看到沒?我很確定,隻有他們兩個知道。” 周雁輕沉吟,孟士屏顯然沒必要用這種方式給宋悅寄一份不完整的協議,日後宋悅協助宋延山處理宋鬱的遺產,公司詳細的財務信息都是要給他看的,那麽就隻能是宋悅口中那個“姐姐”了。 她寄這份協議的複印件是想說什麽?讓宋悅去調查這家公司以及這筆款項嗎? 周雁輕一陣懊惱,今天沒有上去打個招呼,不過轉念一想,對方以匿名的方式給宋悅寄快遞,說明她和高磊一樣很忌憚某個人或者某些人,就算當麵問了她肯定也是不敢承認的。 “你知道那個姐姐叫什麽名字嗎?”周雁輕一臉正色,“你有沒有去過你哥的公司?” 宋悅搖頭:“沒有,那天我們都很難過,我都沒有說話,到了酒店我直接下了車。公司我也沒機會去,孟哥說我哥死後公司亂成一團,對大家的心理衝擊也很大,所有人都需要心理幹預治療,我哥下葬後公司就開始放長假,所以我至今沒有機會去公司看看。” 周雁輕點頭,把高磊給他發郵件的事情告訴了宋悅。 宋悅臉上的血色卻褪了個一幹二淨,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裏像一座雕塑。 雖然整件事還是雲遮霧罩,但兩人都可以確認一件事,《農夫與蛇》的故事,還有三千萬的影視投資協議,這兩件事都直指一個人,那就是和宋鬱屬於共同經營關係的孟士屏。 還有高磊在咖啡館魂飛天外的模樣,神秘“姐姐”諱莫如深的態度,這些都證明他們在忌憚一個比他們厲害的角色,目前看來也隻能是孟士屏。 可惜的是公安部門已經結案,他們手上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算不上證據,兩人一合計決定先不要打草驚蛇,先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實證。 於是兩人分頭行動,宋悅去找孟士屏要宋鬱家裏的地址,這應該沒什麽難度,孟士屏沒有拒絕的理由。 周雁輕回到住處後,第一時間上網查了“先贏傳媒”,這是家規模很小的影視製作發行公司,成立時間隻有一年而已,推出過兩部點擊率一般的短篇網劇。 他又找圈內的幾位朋友打聽了一下,先贏傳媒確實是家正規公司,但像這樣的小公司多如牛毛,並無人會在意。 宋鬱公司和這家公司是三個月前簽的協議,協議上的電影片名是《生死追捕》,警匪題材。 周雁輕也查了一下這部電影,除了備案信息就再也查不到其他東西了,那說明簽約三個月來,這個項目一直沒有啟動。一般一部電影從立項到開拍至多兩三個月,就算沒有開拍,也應該開始找導演和製作班底了,網上能查到一些信息,可是這家公司卻一點動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