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看著他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心中滿腔的惱怒和恨意,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恨像火焰一般焚燒著自己的心自己的人。當得知他與魚落已孕有孩兒的時候,心裏拚命地告訴自己,自己喜歡的是小白、是小白,不是他司寇郇翔,自己喜歡的是小白啊,可是司寇郇翔就是小白啊,小白就是司寇郇翔……無論是誰還不都一樣嗎?他在崖邊選擇的不是自己,他愛的不是自己啊。他那般的狠心地對待自己,他那般狠心地將自己棄之不顧,他那般的絕情絕意,可是為何還是忘不了他,為何還要記掛著他。


    得知那孩子是與小白孕下的時候,滿滿的苦澀、疼痛,撕裂心頭。終於,決定將小白放下了,放下了那最後的牽掛和念想,終於,清醒地知道……小白之於自己的,終不是愛。若真愛,便不會一次次地拒絕自己。他雖天真懵懂,卻知道為魚落守身。那一刻,終於明白,自己之於小白……卻什麽都不是。


    了無牽掛……了無牽掛……可為何,要了無牽掛地離去時,偏偏是他……偏偏是他護住了自己……為何要護住自己,就算是死,也不願他再為了自己受傷、受苦,欠不起啊……欠不起啊……捨不得啊……會捨不得放手啊,怕自己不再恨他,不再怨他,還能拿什麽,拿什麽藉口遠離他,拿什麽藉口不去想他……他這樣,就這樣緊閉著雙眸,毫無生氣地躺在了自己的眼前,讓自己怎麽辦怎麽辦……


    訾槿單手摟住司寇郇翔,單手護住他的後背,全力地將他朝道邊挪去,護住司寇郇翔後背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她仿若沒有知覺一般,一遍一遍地低語:“我帶你回去……帶你回去……帶你回去……魚落、樂兒還等著你呢……他們還等著你呢……還有……還有你那即將出生的孩兒……你不掛念他們嗎?……我帶你回去……帶你回去……回去……”


    當看到死在路邊的馬兒時,訾槿再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仿佛瞬息間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跌坐一旁。她輕輕地摟住司寇郇翔,臉貼著他臉,滿是傷痕的手,一遍遍地撫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你想走便走吧……莫要再牽掛了,辰國和魚落母子樂兒會照顧的……”似是感到了訾槿的絕望,司寇郇翔睫毛輕顫了一下。訾槿的淚無聲滑落,她的唇緩緩地貼了上去,輕吻了一下他的眼眉,再次柔聲道,“莫怕……莫怕……我會陪你一起的……陪你一起……這一命,我賠給你,賠你一命夠不夠……夠不夠?以前的,現在的,一起賠給你,夠不夠?……”


    天蒙蒙亮了,山間的小路上飄著涼薄的晨霧。


    遠處漸漸走來一個背著藥簍的身影,等到再近一些,才看到那是一名年約六旬的青衣老者。老者停停走走,不時地在路邊的糙叢裏翻撥著什麽。


    一匹死馬倒在路旁,一角火紅色衣襟出現在他的視線裏。老者抿了抿嘴,將糙從撥開。裏麵的人猛地將匕首抵在他頸上:“什麽人!”


    老者微微一驚,這才看清拿刀的是一名紅衣華服的女子。眼眶紅腫一片,眸中滿是死氣和殺氣,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一臉的冰冷,而她腳邊躺了一個年輕的白髮男子,麵色異常蒼白,嘴唇慘白慘白的,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看清來人後,訾槿微微皺了皺眉頭,麵無表情地坐下身去,欲摟住司寇郇翔的手卻被人抬手擋開。


    老者眸中閃過一絲光芒,看也未看訾槿一眼,一言不發地蹲下身來,檢查起司寇郇翔的傷勢。


    訾槿一楞,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藥簍:“大夫!?……你是大夫!快,快救救他!”


    老者微微皺起眉頭:“此人內力極深,膽魄更是驚人啊……居然一鼓作氣逆斷被封死的八穴……”


    霎時,訾槿眸中剛升起的一線生機,瞬間湮滅。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的,不安地看向老者:“他……會有事嗎?……他不會有事……是嗎?……是嗎?”


    老者瞪了訾槿一眼:“強行沖穴會血脈逆流,輕者傷筋,重者殞命……他一口氣逆斷了八大脈,身上又被暗器所傷,還耽誤了醫治的時辰,你說他有事嗎?”


    訾槿緩緩地閉上雙眸,淚如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無聲地掉落。良久,她睜開雙眸怔怔地望著司寇郇翔的側臉,笑出了聲音:“此次救我,可是為了可憐我?無論是誰,你都會救,是嗎?罷了……罷了,碧落黃泉……陪你便是……這條命還給你……從此再不用欠下你……”


    “等人死了,再哭喪也不遲!”老者狠狠地瞪了一臉淒悽然的訾槿一眼。


    訾槿聽了老者的話,抬手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狠狠地盯著司寇郇翔:“我不會為他哭喪,賠他一命便是!生生世世各不相幹!”


    話剛落音,司寇郇翔手指微動了一下。


    老者眯著雙眼看著司寇郇翔,又瞟了訾槿一眼,冷哼一聲:“要死可沒那麽簡單,也得我老頭子同意才行!”


    訾槿聞言,愣了好一會,猛然醒悟,急切地抓住老者的衣服:“你能救他是不是?!”


    老者摸了摸長到胸口的鬍子,自負地一笑:“那當然,快幫我把他抬回去。”


    訾槿再次紅了眼眶,用力點了點頭:“好!”


    幽裂霧道,地處神仙山與坤命山之間的偏北處。此處霧氣常年繚繞。竹林圍著霧道,一層又一層長得異常放肆,普通人根本不敢踏進這個宛若迷宮的竹林,故而此地方圓數十裏不見人煙。在竹林最中心左邊的空地上,有兩間簡陋的竹屋。


    此時屋外的鍋正冒著滾滾的白煙,大鍋內放著刀子、剪刀與白布條。


    老者將一片參片放進司寇郇翔的舌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直抓著司寇郇翔手不放的訾槿:“丫頭,一會我拔暗器時,你一定要按住他。這暗器異常毒辣,名曰千層刃,每個邊刃上都帶有倒鉤,拔出之時定是疼痛難忍。”


    訾槿臉異常的蒼白,她抬起頭來,看了老者一眼,點了點頭。她垂眸附在司寇郇翔耳邊道:“也許有點疼……想想樂兒和……魚落母子,他們在等著你回去……你忍一下,忍一下便好。”再次抬頭看了一眼老者,訾槿眸中滿是堅毅。


    老者抬眸看了訾槿一眼,眼中滿是激賞,然後專注地握住了暗器的一角,慢慢地朝外拽。鮮紅的血液一點點地流了出來,司寇郇翔渾身僵硬並顫抖著,冷汗爬滿了額頭。暗器一點點地露了出來,司寇郇翔的臉色卻白若宣紙。


    看著他這般模樣,訾槿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了一般,胸口一陣陣地疼痛,呼吸都是困難的。她努力地睜大雙眸盯著司寇郇翔的臉,一眼不眨。


    老者猛地一用力拔出了暗器,一股鮮血噴了出來。司寇郇翔猛地一抬身子,而後軟軟地癱了下來。


    訾槿眸中有淚,強忍著不讓它滑落,怔怔然地看著司寇郇翔那滿身的血汙。


    劇烈的疼痛讓司寇郇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眸,他虛抓住訾槿的手,慘白的臉上路出一抹淺笑:“你……沒走……”隨即昏睡了過去,隻是那嘴角的淺笑依然掛在臉上。


    訾槿麵色一僵,眼淚隨之滑落,她極小心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努力壓抑著顫抖的雙手,拿起水中煮過的布條,開始清理著司寇郇翔的傷口。


    訾槿仔細地將止血藥撒了上去,當餘光瞟到那毒辣的暗器時,訾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原來……梧桐從開始便沒想要放了自己,什麽時候開始她已恨自己恨的這般的深了?


    “丫頭叫什麽?他可是丫頭的心上人?”老者端詳著手中滿是倒刃的暗器,遮掩著眸中光芒,似是無意地問道。


    訾槿僵硬地轉過臉望著老者:“訾槿……不知老人家是何意?”


    老者不經意地看了訾槿一眼,玩著手中的千層刃笑道:“這位公子一鼓作氣地逆斷了八大血脈,本是必死無疑。萬幸的是……這公子內力高強,又碰到了老夫,隻是……這命便是救了回來,隻怕今後也是廢人一個了……丫頭可會嫌棄他?”


    訾槿擦拭司寇郇翔額間的汗漬的手一僵,她緩緩地閉上雙眸,顫抖不已的手一下下地撫著他濕漉漉的銀髮:“老人家莫要嚇唬我,他隻是傷了血脈,並非筋脈。”


    “若傷了筋脈,他頂多殘廢而已。這逆斷了八大血脈,他如今已武功全失。就算能救起他的性命,他也會異常的虛弱,甚至連個婦人都不抵,更經不住風暑病痛……他若是為你如此,丫頭……這人情以身相許也不夠啊……而且……若要救他性命,並非易事……這……”


    訾槿垂眸,一步步地走到老者身邊,跪了下來:“我知道老人家有辦法,隻要老人家能醫好他,老人家讓訾槿做什麽訾槿都甘願。並非訾槿不願以身來還……他為我傷到如此地步,我還他自是義不容辭……但……他與妻子恩愛如斯,如今他的妻子已身懷六甲,他又用情至深。隻怕他寧願丟了性命也不願背棄妻子……所以訾槿求老人家,求求老人家一定要將他治好。否則……訾槿也唯有賠他一命……訾槿不求他的武功能恢復,隻希望他能和正常人一般……隻要老人家能救他性命,訾槿甘願做牛做馬來報答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老者也不說話,待了半晌,看看訾槿越來越白的臉,又掃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司寇郇翔,拈鬚一笑:“小丫頭心性倒也不壞,今日林邊偶遇,你我算得上投緣。老夫縱橫江湖數十年,到現在也沒個衣缽傳人。如果丫頭肯拜老夫為師,將我畢生絕學傳承了去…嘿嘿,老夫自當盡心盡力地救治於他。”


    訾槿微微搖了搖頭,麵露難色,艱難地說道:“老前輩垂愛,訾槿原不該辭,但訾槿自來體弱又自小被人下毒,實難勝任老前輩的抬愛,怕是要辜負了前輩的美意了。老前輩隻要能將他醫好,訾槿感恩戴德,任前輩差遣驅策。”


    老者豆大眼睛閃了幾下,笑道:“賠本的買賣,老夫是不做的。小丫頭若是肯拜師學藝,這徒弟一開口,當師父的自然不好推脫,至於你的身子……老夫剛才已摸了你的脈了,都是些小病痛,而且你身上自是有老夫看得上的地方,否則老夫又非要你這個徒弟呢?……小丫頭若不願意……那麽他……”老者別有深意地看了床上的司寇郇翔一眼,欲言又止。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槿如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瑞並收藏風槿如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