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渡背對著光源,五官都藏在陰影裏,聲音如霜雪飄落,一字一頓:“對不起。” “得了吧。”顧淮嘲道,“今天的事跟你沒關係,顧老板不扣你工資,也不打你的小報告,是金向榮那孫子自己吃了虧,不敢正麵找我報複,就找上了你。” 林思渡微怔,細想當時的情況,好像的確如顧淮所說,不是簡單的館內工作失誤。難怪顧淮剛才回去的時候發了那麽大的火。 他剛內心柔軟了一瞬間,又聽見顧淮抬高了的聲音:“長得那麽招人,身體素質還那麽差,你保護得了自己嗎?” 林思渡不喜歡他這麽直白地說話,剛剛平和點的臉色又冷清了回去:“你可以不用管我。” “是,我不管你,你今天就要在那個小房子裏待一個晚上。”顧淮說,“林老師要是喜歡被關房間裏,我給你挑個漂亮點的。” 林思渡剛剛在小房間裏因為頭暈出了點冷汗,發尾是濕的,衣服也黏在後背上,顧淮今晚跟個炮仗似的轟得他有點耳鳴,他揉了下眉心,主觀上屏蔽了顧淮,半跪在地上,一手抵著嘴唇咳嗽,一手從行李箱裏找件能換的衣服。 他做這些的時候,顧淮就在他背後看著,冷汗把他的白襯衫浸得半濕,單薄的肩胛骨像堅韌和脆弱並具的蝶翼展開,身體上的不適緩和了他的冷淡,讓他看起來像是個鬧脾氣的小孩。 林思渡站起來,在原地等待眼前的昏暗和噪點消失,剛邁出一步,雙手反撐桌子站著的顧淮抬了一條長腿,鞋跟擋在了他腳踝的位置,撞得他骨頭一陣酸麻。 “去哪裏?”顧淮懶散地問。 “洗澡。”林思渡說,“難受。” “回來。”顧淮說。 “工作合同上規定了要管這個?”林思渡原地站定,唇色抿得發白。 顧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麵色緩和了一些:“沒有,合同不管這個,我叫人送了餐,你吃完了再洗。” 恰好送餐也到了,酒店的服務員把晚餐擺上了餐桌,林思渡把疊好的衣服收起來,在餐桌邊坐下。顧淮仍舊沒走,坐在餐桌對麵看著他,林思渡拿小勺子碰了碰海鮮粥,沒有胃口。 比起海鮮粥,他更喜歡桂花甜粥,但顧淮在對麵盯著他,他不自在,隻好試著舀了點海鮮粥,小口地吃。 “顧先生踹門很熟練。”林思渡說。 顧淮猜到他這會兒有心思跟自己閑聊頂多是因為這桌上有他不愛吃的東西,但還是回答:“啊,小時候經常踢。” 林思渡:“……” 銀色的小勺子顫了顫,把瓷碟子裏的鬆軟金黃的酥餅給敲成了兩半。 顧淮看著他的反應,多說了幾句:“紀楓剛出生那幾年,我看不慣他們母子,沒事就喜歡給我爸上點眼藥,順帶著使點壞,經常被識破,一周差不多能被關個兩三次吧。” “砸門、跳窗戶、裝病偷跑,什麽我都幹過。”顧淮單手撐著腦袋,衣袖整齊地卷到了手肘處,指尖敲著腕表的表盤,說起自己的光輝曆史得意忘形,“誰敢給我惹事,我就加倍地還回去。” 林思渡手裏的小勺子又顫了顫,趁著顧淮閉眼睛,把魚片磕在了旁邊的盤子裏。 顧淮:“……” “林思渡,我今天突然很想為難你。”顧淮眯著眼睛,慢慢地說,“你覺得是職場欺淩也好,是我個人發泄也罷,這桌東西你都得給我吃完。” 林思渡忽然很想念今天在拍賣場館時,顧淮遞過來的那一瓶胡蘿卜汁。 他飲食偏好甜口,認準了某樣東西就會一直吃,甜羹,清淡的蔬菜他都可以吃一點,即便是缺營養導致了貧血,他最先想到的是用胡蘿卜來補,而不是其他的食物。 顧淮確實在為難他,不管是哪個層麵。 他幾乎是蹙著眉,咬了點嘴唇,嫌棄地用餐具碰了碰那道鵝肝,作為配菜的麵包烤得金黃,上邊淋了黃油,林思渡切了塊麵包邊,嚐了嚐味道。 “有那麽難嗎?”顧淮看樂了,“挑食挑成你這樣也是沒誰了,真和兔子似的啊。” “不喜歡兔子。”林思渡麵無表情地說。 “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怎麽長大的,靠光合作用嗎?”顧淮氣消了一半,“也沒人管管你。” “不喜歡兔子你喜歡什麽?”顧淮嗤笑。 “你不懂。” “行了。”顧淮說,“粥分我一半吧。” 林思渡纖細的手指拿著小勺子,精準挑出碗裏的魚片和貝肉,全部扣進了顧淮的碗裏。 “你再扔?”顧淮板著臉。 林思渡偷偷地低頭抿了下嘴巴。 顧淮看得有些恍惚,他現在才發現,比起初見時的距離感和疏離,林思渡偶爾也有一些很難被發現的可愛小動作,但都藏得很深,要把人逼急了,才能窺見一點點。 吃了點東西的林思渡嘴唇上有了血色,臉頰也沒那麽蒼白了,睫毛那麽長,把杏眼常見的可愛描淡了,反而是一種帶著霜雪味道有距離感的漂亮。 氣話狠話都說完了,千姿百態的小兔子,他還是越看越喜歡。 “我吃完了。”林思渡把幹幹淨淨的碗底擺給顧淮看,“去洗澡了。” 顧淮哼了聲,表示自己聽見了,動了動手指放人。 林思渡站在洗浴間裏,水流沿著他的頸間滑下,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水流,有些暖暖的酥麻感,客廳光源的方向有一個坐著的人形,顧淮還沒有走。 他後知後覺地認識到,這酒店洗浴間的牆麵並非不透明,而是曖昧地透著光影,裏外都能看到模糊的人形,意識到這件事以後,他脖子有點僵硬,沒覺得自己在洗澡,而是站著淋完了一場雨。 顧淮坐在客廳裏,餘光瞥見正在洗澡的那個人影忽然不動了,他有些愉快惡劣地笑出了聲。 林思渡的手機充電開機,有人撥進來一個電話,備注是“紀楓”。 電話執著地打到了第三個時,顧淮接了電話。 “林思渡,你傍晚給我打了電話,是有什麽事嗎?”紀楓說,“對了,我剛好要找你,公司有一批料子需要鑒定然後過合同,我看不出來,你能不能……” “不能哦弟弟。”顧淮說。 “你……”紀楓聽出了熟悉的聲音,“顧、淮?” “嗯。”顧淮說,“他現在的工作時間屬於我,其次,爸公司的那單子沒記錯的話是撥給你做的,用來鍛煉你的能力,你要是敢找外援,你就等著被打斷腿。” 紀楓跟見了瘟神似的,直接掐掉了電話,落荒而逃。 顧淮把手機放回原位,看著屏幕上顯示的上次撥打時間,是18點53分,是林思渡被關在小房間裏的時間。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陰晴不定。 林思渡換了長袖睡衣從洗浴間裏走出來時,顧淮還站在客廳裏,臉色有點差,感覺到他周身的低氣壓,林思渡指尖攥緊了衣袖,沒有上前。 晚餐短暫的和諧氛圍後,他倆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種劍拔弩張的狀態。 他有點後悔洗完澡後直接換了睡衣,顧淮還是白天的那身,襯衫配西褲,手邊搭著西裝外套,領帶鬆鬆垮垮地繞著,把嚴謹的西裝穿出了一身痞氣,反倒是他,穿著簡單寬鬆的睡衣,暴露在對方橫掃過來的目光裏。 “你怎麽……還不走?”林思渡問。 “不急。”顧淮拖了張椅子坐下。 “我想休息了。”他的頭還是疼,帶著深深的倦意,“顧先生回去吧。” “真的不考慮我嗎?”顧淮忽然問。 林思渡洗完澡之後,全身都還有些發冷,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顧淮到底在說什麽。 他知道,顧淮又開始找茬了,他要加班了。 他低頭去看腳尖,搖了搖頭。 “哦。”顧淮拖了點音調,似笑非笑,“那我弟,紀楓就可以?” 他明顯是微怔了一瞬間,接著停頓了幾秒,也搖頭。 “沒有。” “林思渡,你說謊。”顧淮惡狠狠地咬緊了每一個字,“你喜歡他是不是?你明明就是喜歡他。” 林思渡疏離的眼睛終於有了瞬間的茫然,而這點茫然在瞬間就把顧淮給激怒了。 “我還當你有多高傲呢,林思渡。”顧淮輕蔑地笑,“是,你看不上我,但你還不如我,你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說,你就是個膽小鬼。” 林思渡很不適應顧淮這種毫不留情的說話方式,顧淮衝別人囂張的時候他覺得有趣,但這把火燒到自己門口他又覺得難受。 他那點藏著的,誰也不知道,連自己都打算讓它爛在回憶裏沒打算讓任何人知道的心事,就被人狠狠地扒出來,丟在地上,肆意地踩踏著。 他真的頭疼,也頭暈,在小房間裏悶了那麽久,他今天什麽都不想聊,可顧淮卻沒打算放過他。 他不知道顧淮是怎麽了。 “我說錯了嗎?”顧淮抓著他不肯放過,“林思渡,珠寶鑒定係的小學霸,在感情上你就是還沒長大的幼稚鬼,小懦夫。” “可是……”林思渡忍著眩暈,推開顧淮,“顧先生,你並不喜歡我……” 顧淮被他氣笑了:“你說說,我哪裏不喜歡你了?” “你……”林思渡定定地看著顧淮,似乎是有些傷心,連聲音都不穩,“我的臉或許符合你的審美,但我的性格讓你厭惡,我開口說話時,你會瞬間打消興致,覺得掃興。” 顧淮沉默了,林思渡一語中的。在最開始,他確實是這樣看待林思渡的。 林思渡很聰明。 “你隻是想收藏好看的東西,所以你說,讓我跟著你……”林思渡說,“無非是我拒絕了你,你覺得難得,才產生了興趣。” 顧淮的指尖嵌入手心,心口後悔得發疼。 林思渡什麽都知道。 可是現在,他早就不是之前那樣的想法了。 “你隻是……”林思渡慢慢垂下眼簾,“隻是覺得我站在紀楓的身邊,想要拿走罷了。” 他固執地說教著,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說給顧淮聽:“顧淮,你不喜歡男人,你也不喜歡我……” “我喜歡。”顧淮毫無預兆地伸手,按在林思渡的鎖骨之間,把人抵到了牆邊。 “……”林思渡的後背重重地撞在了牆麵上,睡衣單薄,冷得他全身發顫,他瑟縮了一下。 顧淮鬆了點力氣,但還是把他困在牆和自己之間,抬手揉了揉他濕漉漉的頭發。 顧淮的指腹有些粗糙,擦過額角的時候蹭得皮膚生疼,他偏過頭避開,於是看著顧淮欺身接近,伸手捏著他的下頜,低頭吻了過來。 林思渡微微睜大了眼睛,下頜被顧淮捏得生疼,他抿著嘴巴,不讓對方深入,身體輕輕地發著抖,睫毛也跟著打顫。清澈眼瞳裏的冰霜消融,眸光跟著身體一同在顫。 他的手腕掙動兩下,才發現自己這點微小的力量在對方的眼中不值一提,顧淮蠻橫無理地困著他,咬了下他的嘴唇,卷過來的薄荷味讓他感覺天旋地轉。 “我喜歡男人,我喜歡你。”顧淮逗弄著說笑,手中像是捏著一隻脆弱小動物的柔軟皮毛,“要不要我再給你證明兩下試試?” “你……”林思渡劇烈掙動了兩下,忽然掙脫了顧淮的桎梏,脫開的右手高高抬起,對著顧淮的臉頰沒什麽力氣地扇下去,手剛落下,就被顧淮一把攥緊了手腕。 “有人這麽親過你嗎?”顧淮側著臉,嘴角抬著,低聲問。 林思渡小聲地喘著氣,嘴角紅著,眼尾也是紅的,他的眼前發黑,感覺空氣中都是噪點,意識漸漸散開。 他知道顧淮過分,但他從不知道顧淮可以膽大妄為到這個地步。 他進一步覺得,不接近顧淮是對的,不然他遲早會被顧淮給氣死。 “信了嗎,林思渡。”顧淮還在不依不饒,“我在很認真地追你啊,你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