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川直接將車停到路邊一處不礙事的地方,帶著兩人朝田裏走去。


    這個季節,莊稼已經收完,已是屯糧過冬的時候,田裏的這些玉米桔梗,是燒火取暖的好物件。


    用鍘刀切碎,也是喂牛喂羊的草料,所以莊稼人習慣拉到家裏,堆成垛,或者在牆外依次排開。


    走近了,便見那是個老農,看上去六十多歲的樣子,個不高,一米六左右的樣子,身子有些佝僂。


    像是被碩果累累的莊稼壓彎了腰,麵容十分慈祥,每個人的記憶裏,都存在這樣一位老人。


    此刻,他正牽著牛走在田裏,慢吞吞的抱起捆好的桔梗往車上搬運。


    桔梗已經堆了有一人高,再往上摞已經開始變得吃力。


    “大爺,這大冷天的不在家裏抽袋煙,怎麽跑這來了?”


    顧川三步並作兩步,接過大爺手裏的桔梗堆,胳膊一掄便是堆了上去。


    隨後,從兜裏掏出煙,給大爺遞了一根。


    大爺見狀愣了一瞬,便是笑著點點頭,接過顧川手裏的煙,念叨一聲‘洋貨’,便塞到了嘴裏。


    顧川給大爺點上後,自己也抽了一根,“我這老婆啊,沒見過什麽世麵,所以看到這牛車覺得新奇。”


    “您要不嫌棄,我替您裝一車,您看怎麽樣?”


    柳馨聽到這話,忍不住剮了他一眼,‘什麽叫沒見過世麵啊,我也幹過農活的好吧。’


    不過,顧川那一聲老婆,卻是喊的她心裏暖洋洋的,覺得這天氣似乎並不冷了。


    大爺吧嗒了兩口煙,笑著擺了擺手,“不用,沒多少活,我一個人也能忙活完。”


    顧川咧著嘴笑了笑,旋即又是說道,“您啊,就當給我沒見過世麵的媳婦長長見識了。”


    “這天冷,身上沒多少熱乎氣,您先坐這歇會,我賣賣力氣,給您裝兩車。”


    說著,顧川朝手上啐了兩口唾沫星子,便甩開膀子開始裝車。


    “馨姐,你男朋友是幹過這種活嗎?看上去好熟練啊。”


    唐果果湊到柳馨身旁,看著顧川那一邊趕牛,一邊裝車的架勢,忍不住問道。


    柳馨笑著點了點頭,“他也是莊稼地裏長起來的人。”


    說完,便是邁步追了上去,學著顧川的模樣,開始往板車上裝桔梗堆。


    “你們兩個去上邊吧。”


    顧川穩住老牛,扶著柳馨爬到了柴火垛上,而後,又將唐果果送了上去。


    到底是沒種過莊稼的城裏人,沒什麽經驗,站在上麵搖搖晃晃,像喝多了酒似的,幾次險些跌落下來。


    最後,兩人便是乖乖聽著顧川的吩咐,在上麵坐了下來,半截小腿都插到了柴火垛裏,這才穩住身子。


    幾番車騰,身上已經沾滿了桔梗葉,若是頭上再箍個圍巾,倒真有幾分像那怠懶的村婦。


    抓把瓜子,拿著小巴紮往村頭那麽一坐,你就聊吧,沒幾天就變成村裏的情報中心了。


    漸漸熟練了,顧川便趕著牛車在田裏走。


    他在下麵彎腰拾著,兩個姑娘在上麵堆著。


    開始還有些手忙腳亂,慢慢的,便開始熟練起來,將柴火垛在上麵碼好。


    馨姐平時看著聰明伶俐,可在上麵,卻是顯得笨手笨腳,顧川倒也沒凶她,反而耐心的教導著。


    農忙時分最能忘卻煩惱,老牛在走著,顧川在後麵抱著柴火追著,而柳馨兩個人,則坐在上麵笑著。


    看著後麵傻小子一樣在追的顧川,都是忍俊不禁,那甜甜的笑容倒是為這寒冷、枯燥的天氣,增添了幾分熱鬧。


    田裏,老人坐在柴火垛上,望著遠處打鬧的幾人,布滿褶皺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渾濁、滄桑的眼瞳中,她們似乎變了模樣。


    夕陽落日,餘暉灑下,他似乎看到,熟悉的家人在衝他招手。


    曾經,這片莊稼地裏,也有不少身影在忙碌,歡聲笑語不斷。


    可如今,土地依舊,卻隻剩下他孤身一人,跟身邊的那頭老黃牛了。


    夕陽即將落下,這田裏的玉米桔梗,顧川幫著拉回去了幾車,如今,隻剩最後板車上的幾捆。


    走到地頭落座,顧川旋即指著身後的一畝桔梗,問道,“這都是您的?”


    大爺笑著點了點頭,“哎。”


    顧川搓搓手,有些好奇,“這大冷天的您怎麽跑這來了?家裏的孩子呢?”


    大爺深吸了口煙,渾濁的眸子裏閃過幾分茫然。


    “孩子?以前倒是有個兒子,多年前外出打工,跟兒媳婦一塊死在礦上了。”


    “倒是留下個孫子,不過前些年去河裏遊泳,淹死了。”


    “老伴哭的傷心,孫子走後沒多久,也跟著去了。”


    “如今這家裏,就剩我跟這頭老黃牛了。”


    “估計啊,我跟這老夥計能走到一道去。”


    聽到這話,顧川彈煙灰的手微微一頓,看了大爺一眼,又瞧了瞧身後的黃牛,一時間失了神。


    這大爺的命運,倒是有些坎坷。


    而後麵,跟著顧川一道走來的柳馨、唐果果,聽到大爺講述的故事,美眸也是不禁動容。


    大爺卻是看的很開,笑著擺了擺手,“人這輩子,活的就是個果報。”


    “生老病死,皆是無常,走這一遭,不過是還些因果罷了。”


    “許是我上輩子作孽太多,這輩子,多了些坎坷,不過到了,也都放下了。”


    “村南頭的老槐樹下,我刨了兩個大坑,一個給我,一個給這老黃牛,下去也能做個伴。”


    “這輩子它給我當牛,下輩子,倒該輪到我給它做馬了。”


    顧川彈了彈煙灰,沒有安慰什麽,隻是坐在那裏抽著。


    “天黑了,夜裏冷,你們也快些回家吧。”


    一根煙抽完,老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衝顧川笑著說了一句,便是朝牛車走了過去。


    “啪”


    揚起鞭子輕輕抽了一下老黃牛,它便是拉著板車跟老人,朝遠處的村莊走去。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


    老黃牛的哞哞聲不時傳來,低沉而賣力,兩個行將朽木的‘大齡者’,最終,或許會走到一起。


    站在田間,看著那瘦弱的身影,牽著年邁的老牛漸行漸遠,幾人的心緒都有幾分低落。


    顧川掏出煙給自己點上一根,“有些人,一輩子隻會見一麵...”


    “可一麵之緣,有時卻勝過千言萬語。”


    望著遠處漸行漸遠的佝僂背影,顧川似乎已經想象到了他的結局。


    人生如逆旅,你我亦是行人,能做的,不過是尊重他們的命運。


    木板車,棉布包裏的那些俗世錢財,算是他的一點善意吧。


    “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命運,或許,這才是旅行的意義吧。”唐果果神色悵然,站在地頭上喃喃自語。


    柳馨頷首,美眸泛著悵然,“對我們來說,隻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可對這裏的人來說,卻是一生的寫照。”


    “走吧,找個地方去換身衣服。”


    “看看你身上的草,不知道的還以為剛跟村裏的公雞打完架呢。”


    顧川掐掉煙,幫柳馨摘了摘身上的葉子,便朝馬路走去。


    “切,說的好像你身上比我幹淨似的。”


    柳馨幽怨的白了他一眼,旋即便是跟著追了上去。


    而唐果果,望著西邊墜空的落日,拿起相機對著那漸行漸遠的蕭條背影,輕輕按下快門。


    一張照片,隨即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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