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伽羅空了國庫,成釋天一個銅子軍費都沒拿到起,又過了兩天。這兩天時雨都沒有到軍營裏去,不曉得是該忙的都忙完了,還是嫌他拿的錢太少,甚至都不夠她費的那些精力。


    要是尋常人遇到此事,必會端上點架子,等人上門來找。但是成釋天可不敢,時雨那人你太親近了她煩,你若是疏遠她會立刻消失不見,何況如今這麽多人虎視眈眈,他哪兒敢放鬆一點。所以這天晌午未到,他就跑去成毗天的宅邸,打了個招呼就往時雨的屋裏去了。


    “那些錢不夠吧?”成釋天怯怯的看著時雨,說:“你可是生氣了,才不到軍營裏去?”


    “不是,我染了風寒,有點乏。”時雨揉了揉不停跳動的太陽穴,有氣無力的說:“這事兒也都差不多齊整了,我也不用過去了不是?”


    聽到時雨說,不是在生氣,成釋天的心裏,立即鬆了一口氣。但是,一想到時雨生了病,再看她懨懨的樣子,又忍不住立刻著急起來:“時雨,你可是為了軍費的事,過於勞累?其實……”他頓了下,目光閃爍地看向她,表情有些羞澀又有些期待:“其實我有辦法的。”


    時雨一臉興致地示意他說下去。


    “國庫裏雖然沒有金銀,卻有許多珠寶字畫古玩。這些,恐怕比金銀更加值錢吧!”


    時雨的眼睛一亮,但她卻不敢確定,因為這個主意著實太瘋狂了,皇家未必肯拉下臉麵來做:“你的意思是……”


    “嗬嗬嗬,就是珍寶競拍會。想必很多人都願意出高價競買吧。”成釋天笑意盈盈,那張連日來寫滿灰心的臉,說著這句話時,突然又綻放如前的燦爛光芒來。


    這個主意,恐怕他已是思考妥當、胸有成竹了。


    果然,不待時雨繼續發問,他接著說:“父皇以蝗災用款為由,拒絕為我調動經費,那麽,我便以蝗災為由,進行競拍募捐。這是為天下人所做的義事,就算是再挑理的言官,也找不出錯子,反而隻能謳歌。父皇若還要臉麵,便不能拒絕。”


    聽到這裏,時雨才算是真正的放了心。


    這個少年,雖然被家裏的人傷透了心,但是總還算是肯為了自己努力一把。或許,這件事反而是個轉機。


    時雨心裏本是有了些計劃的,但是見成釋天自己有主意,便歇了心思,隻是想著要如何幫他實現計劃。可是頭腦著實病得有些昏沉,這一想,整個思緒都亂七八糟,甚至連給“聚瑞”找門好親事,嫁個好駙馬的念頭都冒了出來。


    反應過來後,忍不住一陣苦笑。知道自己這種情況下,著實不應該再勞心神,她也隻好老老實實躺著。


    成釋天見她臉色蒼白,睡得也不踏實,怎麽也舍不得離去,於是叫人回去,把自己的公文帶來。而後擺了個矮幾,毫無形象地坐在腳踏上,一隻手批閱公文,一隻手隔著被子拍著時雨的手,哼唱起大冶的童謠起來。


    那是一首,陪伴過所有大冶兒童童年睡夢的童謠。即便是文時雨,她的童年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裏,也有奶娘在昏黃的燈火下,為她哼唱過。在前世,她也成為了的人母後,雖然看不到聚瑞,但是也經常在自己想象女兒的模樣時,不斷哼唱過。


    少年低低淺淺的呢噥,如春日裏最溫柔的陽光,最和暖的風,掠過整個房間,拂過文時雨的心,撫過她從前世到今生,依然陷在無盡鬥爭中緊張的心。


    她忍不住拍拍他的肩,問:“你一個大男人,怎麽也會唱這個?”


    成釋天沒抬頭,耳根子卻是莫名紅了:“離開大冶的時候,找嬤嬤學的。你快蓋好被子,莫亂伸手。大夫開的方子,還有藥,我瞧了,都是極好的。你隻要肯老老實實休息,明兒一準就能好了。”


    時雨咂舌。唷,這孩子還學會岔開話題了呢。嘿嘿嘿嘿,這歌,隻怕是專門為她而學的吧。為的就是應對她今日這種狀況。


    一種無法言說的甜蜜和安心,慢慢湧上了她的心頭。


    時雨在歌聲裏,漸漸沉睡。夢中一片美好和安寧,她的聚瑞在另一個時空重生,一輩子幸福美滿。而她呢,也最終脫離了皇家的種種爭鬥,覓得如意郎君,獲得了前世沒有獲得的幸福。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她睡得正酣,皇後卻命人傳召她和李素素進宮覲見。


    成釋天擔憂她的身體,不肯讓她去。把傳旨的小黃門急得快要撓牆,一再聲明,是不得不去的要事。


    文時雨隻好跟他說:“我的身體無妨,恰好我也有要事要請皇後殿下幫忙。”


    饒是如此,成釋天還是不放心,竟策馬陪在素素和時雨的馬車一旁,大有一直護送進宮的架勢。


    李素素看著好笑,忍不住戳了戳:“時雨,你看我這八哥,母後又不會吃了你。”


    文時雨懶懶地掀了下眼皮,順著掀起窗縫看了一下,揚了下唇角,繼續睡去。


    見她如此憊懶,李素素不由納悶,略一思索之後,竟激動地整個人臉色都白了,抓著時雨的手,結結巴巴地問:“時,時雨,你,你最近,有沒有覺得想吐?”


    嗯?時雨挑眉,然後無力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疲弱之故,這車顛簸的她現在就想吐。


    她這一點頭,把含山公主嚇了個半死,好半天,才揪著手帕,說:“時雨,這事不能拖,你和八哥必須趕緊成婚。我今日就奏請母後,為你和八哥賜婚。”


    咦?這是要鬧一出?


    文時雨腦筋一轉,立刻知道含山公主的揣測,不由粉麵含怒:“公主殿下,你縱然不信我,也要信你哥哥。我們,我們豈是那種……之輩。”


    李素素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那你要進宮麵見母後,是為了什麽大事?”


    當然是為了軍費啊!


    文時雨歎氣。而後把成釋天的計劃,說與她聽。


    李素素連連點頭,表示進宮之後一定會全力支持,勸服皇後。隻是,二人此次進宮的目的是明確的,而皇後,又是為了何事,緊急傳喚二人呢?


    皇後寢宮中。


    金潯坐在紫檀木鳳攢牡丹雕花椅中,盤弄著指上的多寶指套,神色憂鬱而悲傷。明黃色鳳袍,從椅子裏傾泄而下,仿佛鳳尾,迤邐了一地。


    李素素和文時雨有些忐忑地跪在地上。當兩人被人領進殿後,金潯立刻拚退了所有的人。一種風雨欲來的陰鬱氣息,彌漫了整個皇宮。


    “這鳳冠戴著太沉,你二人替我梳個輕鬆的發髻吧。”金潯說。


    兩人相視一眼,於是攜手上前。含山公主哪裏侍奉過人,於是她負責挑首飾,而文時雨則負責給金潯梳頭。


    純金的發梳溜過如水順滑的黑發,執梳的人不時地咳嗽,金潯卻視若罔聞。


    “你們知道嗎?當年,這把梳子的主人,險些要了本後的性命。”


    文時雨心中一稟,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又恢複常態,繼續梳了下去。


    皇後也似是沒察覺到她的動作一般,繼續說了下去:“當年,陛下還是王子,雄心勃勃,充滿魅力,令美人們趨之若鶩。西越的公主――阿依達,寧可為側妃,也要嫁給陛下。阿依達美豔非常,手段非凡,很快就收攏了你父親的心。


    幸而本後肚子正氣,懷上了釋天,又是皇室所聘的正妃,她一時也無可奈何。


    我日防夜防,卻不想,宮裏突然發生了一件事――先皇的皇後,被人謀害,種種跡象,都指向你父皇。


    為了救你父皇,我背下了黑鍋,然後找來替身詐死,逃亡天下。”


    “逃亡5年,顛沛流離,我從來沒有怨他。把孩子留在大冶做質子,骨肉分離,我也從來沒有怨他。我受苦受難,回到端漠,他卻和那個妖妃纏纏綿綿,甚至險些封妖妃為後,我也從來沒有怨他。”


    “我一直都告訴自己,那是妖妃的錯,你父王還是愛我們的。所以,我回到端漠後,從宮女做起,一步步洗清自己的冤屈,重新獲得你父皇的歡心。”


    “我愛你父皇,為了他,受什麽樣的苦和罪,甚至獻出我的生命,我都不怕。可是,他怎麽敢,怎麽敢質疑我的清白,我對他的忠貞!”


    金潯說到這裏,忽然大發雷霆,把一桌的首飾,都掃到了地上,然後伏案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高呼著成伽羅的名字


    “伽羅!伽羅!”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讓人惶恐不知所措。


    文時雨看著她,隻覺得又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智計無雙又如何,滿心愛慕又如何,她們都把一切壓到了愛慕的人身上,全心的供奉,可對方從來就沒有拿她們當回事。


    她想要出言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能和李素素一起,跪下,等待她的平靜。


    不知哭了多久,金潯終於發泄夠了,她紅著一雙眼,握住了兩個少女的手:“素素,時雨,在母後的心目中,你們都是我的親人。隻怕,這老東西日後連毗天都不會放過!這個丈夫,我已經徹底失去了。可是,我的兒子們――我好不容易接回來的兒子,一直在我身邊長大的兒子,我卻不能放任他殘害!”


    “我要他,提前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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