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爺爺姿勢不變,安然地靠著轉椅的椅背,出口的話卻帶著明顯問責意味:“我再不來就要後繼無人了。”  孟總的瞳色漆黑,麵龐卻漸轉和遜。他走到茶櫃邊,撫著西裝褲子邊緣端正地坐下,張口和父親說話時沒了平日的刻板,不自覺帶出一些鄉音:“這是哪兒的話?”  麵對好整以暇的態度,孟大夫氣勢不減,進一步開口詰問:“那你讓誰不用姓孟了?我就這麽一個孫子,你有那種權利嗎?”  孟父聞言,朝著孟居的方向瞥了一眼,語氣沉沉道:“爸,您孫子現在已經無法無天了,他敢跳樓示威。”  “我沒有跳樓。”  父親的話音剛落下,孟居便不假思索地反駁。  略顯沙啞的聲線響起在書房內,讓坐在一旁的孟靖程怔了怔:“你的嗓子可以說話了?”  銳利的目光伴著清冷問話聲一同向自己投來,為了避免傷害轉移,孟居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如果有門走,他會跳窗?”孟老爺子向前直了直身,把話茬重新接了回去,“我現在沒有提性別和戀愛的問題,也不想插手那個,我說的是你隨意監禁他的事。”  “我不是要監禁他。”  孟靖程略沉地歎出一口氣,繼續說下去:“那天吵得激烈,他吼到差點暈過去,後來家裏又沒有人在,我是怕他發燒腦子不清醒,亂跑胡來。”  對於這番說辭,孟大夫是相信的。  但他的臉色並未露出端倪,隻用手指有規律地叩動著光滑的書案,悠悠吐字:“所以連個電話也不讓打?”  這狀告得是一點都沒落下。  孟總深邃幽暗的視線再次偏移向兒子,語塞片刻後如實承認:“那確實是我氣過頭了才隨口吩咐的,底下的人也照我的話去做了。”  後來因為聽說家裏的消息,他還提前結束了工作回來,想等冷靜下來好好和孟居談談,結果正撞上這小子暴雨夜裏跳窗,又被氣得夠嗆。  書房裏安靜了幾分鍾,而後傳來老爺子輕輕的歎息。  “時代和社會給了太多壓力,他們真的已經很勇敢了。作為父親,就算不能理解、無法給予孩子支持,也應該做到最基本的包容和體諒。”  “你去了解過另外一個孩子嗎?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什麽性格,姓甚名誰,家裏什麽狀況嗎?”  直到問到最後一個問題,沉默的孟總忽然開口:“我知道。”  孟居倍感詫異。  爸知道昀哥家裏的情況,是指知道他是衛明淮的兒子嗎?  “那你應該知道慕昀這孩子很好。”雖然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孟大夫能感受到這個青年溫潤的性格,和良好的家教,願意為他說句公正的話。  “他和小居相處在一起有什麽不妥嗎?難道就因為會讓你在外麵很丟臉?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我這個老頭子還不如?”  “爸,這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孟靖程沒有料想到老爺子會接受得如此順當,一時間想不到話語來回應,隻好黯然道:“您剛才不是說不插手的嗎?”  坐在書房正座上的人緩緩站起身,淡定表態:“我是不插手,但這件事我同意了。”  孟父保持著脊背筆挺,雙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嗓音也很堅定:“我不同意。”  孟居無聲譏笑,指腹輕觸手機屏幕,播放出早就準備好的台詞錄音。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輪得著你這妖怪來反對。]  談話氣氛嚴肅的書房裏忽然響起《大話西遊》電影中的經典片段。  “……”  屋子內短暫的沉寂後,孟父被氣得有些想笑,不著痕跡地壓製住火氣,啟唇發問:“你是剛好了嗓子,就想再進醫院嗎?”  孟大夫的目光也落到破罐子破摔的孫子身上,隻扔了個責備的眼神,又轉向另一側的孟總。  “反正在我看到能證明他們兩個不合適的正當理由之前,你就算不同意也不能無故阻礙。”  “爸!”孟靖程想象不出老頭子到底是被灌了什麽湯藥,居然會這樣立場堅定地站隊。  “這件事就這樣。”  孟大夫的身材也算高挑,居然臨下看向坐立的孟總時,神色雖平和,一股莫名的威嚴氣息卻幾乎要溢出眼眶。  “如果你覺得輩分大、經曆多就是道理的話,那你對他做什麽事,我也可以學著對你做一遍。”  哦豁。  孟居被爺爺的兩句話震驚到,自己的幼稚把戲,與老爺子的霸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青年得意又崇拜的小眼神被親爹發現,連忙低頭掩飾起來。  三代男性間的談話告一段落,孟老爺子要回房休息。孟居從窩身半晌的沙發上爬起來,殷勤地上前攙扶,還未邁出房間,身後傳來孟總的聲音。  “你留一下。”  孟居怔然頓住腳步,抬頭向身邊人投去求救眼神,卻隻看到了爺爺的微笑默許,隻好緩緩鬆開他的胳膊,看著老爺子獨自慢悠悠地離開。  “……什麽事?”書房門重新關閉,青年轉過身看著眼前一抹規整的襯衫,囂張氣焰明顯弱了幾分。  孟父並不言語地上下打量兩眼,走到一旁拉開文件櫃的抽屜,拿出一個中號的郵寄信封從桌麵上滑遞過來。  “自己看。”  孟居皺著眉頭拆開,快速地瀏覽一遍。  這是night幾天前發來的律師函。合同乙方因不可抗力的病情緣故無法按時參與錄製,所以公司要求解約,並按條款索取三倍賠償金。  意料之外,又好像情理之中。  公司早知道留不住人了,在這個時間抓住自己的嗓子問題談解約,還真是保證了利益最大化。  在兒子怔神的時間裏,孟總從架子上抽出一隻精致的鋼筆,連同另外一份責任委托書一起遞過來。  “你隻要簽個字,後續的事我會妥善解決。”  孟居翻也不翻,直接拔開筆帽,在文件紙末頁寫下自己的名字。  孟總收回紙張,對著工工整整的“孟居”兩字,情緒不分明地搖了搖頭:“我說過的話果然都是耳旁風。”  生在巨賈家庭中,孟居免不了被教育與人打交道時需多加警惕,尤其是簽署的每一份文件,所以在看商業合同時會百般謹慎。  但在孟總這裏不需要。  他說會妥善解決,就不會讓自己吃半點虧。哪怕是父子意見相悖,也是直來直去的明言告知,絕不屑於背後使刀的末九流。  孟居不甚在意地哼了聲:“有什麽好確認的。我擁有的一切都源於你,上次吵架的時候你說過。”  也許是嗓子還沒好全,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消極。孟父擔心兒子的喉炎剛好一點又受刺激,冷著嗓音開口:“別愁眉苦臉的,這點兒違約金我還賠得起。”  孟居掀起的眼尾染著幾分青年人的不羈:“反正這份工作你也不喜歡,等同於花錢買我消停。”  “句句帶刺,不過是在呈口舌之快。”男人被頂撞得煩了,臉上的神情凜厲了些,“孟居,不要以為有老爺子撐腰就可以肆無忌憚,你最好給我掌握分寸。”  “反正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亂來……”孟居的話被一陣手機震動聲打斷,便識相地閉上嘴巴,等著父親接電話。  “恩,知道了,等我過去處理。”孟總聽通話另一端的秘書簡單說了幾句後掛斷,抬手指了指兒子,算作無聲警告,隨後拎上文件冊離開。  聽白姨說他最近的工作都很忙,孟居見怪不怪,趁著書房沒人,在裏麵尋找起自己的照片書。  寬敞的桌案被收拾地很整齊,一眼就可以觀覽全景,並沒有他要的東西,青年隻好仔細翻找。  孟居順勢坐進轉椅裏,低頭間被抽屜裏一本白色精裝的書吸引了注意力。  其內容有關同性愛情,書籍扉頁的小字上寫著這樣一句話:無論哪種性向都值得被尊重。  它雖然看上去是全新的,沒有被翻過幾頁,但這種書還是不太可能出現在爸的書房裏。  孟居蹙眉片刻,腦中萬般複雜無頭緒,於是拎著這本書下樓去找母親。  孟夫人正坐在客廳裏插花,手拿工具對著水晶質地的長頸瓶認真修剪。  “媽。”青年一邊快步邁下台階,一邊朗聲喚人。  夫人微笑著抬起頭:“你剛能發出一點聲音,別扯著嗓子喊。”  孟居沒聽進去別的話,一屁股坐進沙發,舉起書開門見山地問:“這是您的嗎?”  “不是。”孟母緩緩地瞥來一眼,補充著說:“你在哪裏拿的就是誰的,上次心理醫生推薦給他看。”  輕緩的一句話帶給孟居十足的錯愕:“是爸的那個朋友?他自己去談話了?”  問話間,一朵修剪好的百合花被孟夫人插進瓶中,清麗的顏色搭配著尤加利葉和滿天星,溫柔又雅致。  “恩,每次回來都板著一張臉。”  孟居輕嗬一聲,開口帶著淺淡的挖苦意味:“也是,大概沒有任何一個稱職的心理醫生會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孟母聞言,手下的動作忽然停住,抬起溫婉的雙目看向身邊的兒子,語氣倏然嚴肅:“你覺得他想要的答案是證明你有問題?”  “我沒有那樣說,但他確實固執得過分。”孟居漫不經心地把玩起那本書的封麵邊角。  “就像他可以選擇在其他事情上溫和縱容些,卻不會為衝動之下拘禁我的事情而道歉。即便他知道了同性之間可以有愛情,也絕不可能輕易給予理解與認同。這就是他身為大家長所謂的威嚴。”  孟夫人耐心地聽完兒子的話,常掛唇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無力。  “既然你把他分析得這樣透徹,何必還來問我呢?”  忽然變化的語氣讓孟居愣了愣,他連忙抬眸去觀察母親的神色,“您這是……不高興了嗎?”  “小居,你們父子倆可以互不相讓,在硬碰硬方麵誰也不會輸給誰,這一點我已經看見了,但在那之後呢?”  孟居不太理解,隻安靜地坐著。  孟夫人歎息著放下工具,轉頭正對著身邊人:“你沒有說錯,他有些時候的確死板固執,即便是我也感覺得到。可公堂之上才需要細數罪狀,親情遭討伐,隻會越來越冷淡。把彼此傷害的賬算得那麽清楚幹什麽,給你們的和解增添難度嗎?”  “我不是在憎恨他。”孟居略帶苦澀地笑笑:“可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跟他和解。”  孟夫人再次恢複了往日的溫和,她把插好的花瓶擺放到玻璃茶櫃上,讓透亮的藝術品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你就隻敢和他吵,卻不敢和他說說心裏話?‘士可殺不可辱’也不是像你這麽用的。”  “反正我寧折不彎。”  青年剛扁了扁嘴,哪料聽到對麵人低哼一聲:“你彎得還不夠嗎?”  “媽……”  孟居無言以對,兀自深吸一口氣,敷衍地回答:“讓我想想總行吧。”說完也不顧還扔在沙發上的書,轉身上樓去找爺爺。  -  【85-2】  從鄉下回來後,慕昀在風市裏待了幾天,除了偶爾找男朋友逛逛以外,其餘時間都在酒店裏幫他收集著各種考研資料。  碧空如洗的晴日,青年邊坐在入住酒店的餐廳裏喝水果茶,邊等著男朋友從家裏出來。  明亮的落地窗邊,歐式圓桌上擺著台輕薄的筆記本電腦,頁麵停留在江外研究生院的官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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