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硬著頭皮道聲“梁教授早上好”便順著電腦桌間的空隙溜向最後一排。 同傳實務的授課講師是江大在職教工中最資深嚴謹的人物之一，平日最痛恨治學散漫，態度不端正的學生。 這會兒站在講台上，雖沒看清學生正臉，卻可以聽聲識人。 “孟居，你下次給我早點。昨天實驗班休課一整天，怎麽還能遲到？” “教授我沒遲到，您的表走快了。” 某尖子生強詞奪理地回應完，才有時間看向窗邊端坐著的慕昀。 他正低頭做著筆記，一副悠然掌控的樣子，一身淺色襯衫，在清晨的光線下格外脫俗好看。翻譯講義邊還摞著泛讀材料。顯然是今天也沒有錯過晨讀打卡。 孟居抱著教材坐到他身邊，小聲吐槽：“起床不叫我？好的不學，偏要做內卷人是吧？” 慕昀眼神恬泊地偏頭看室友。 大概是因為趕著出門，這人原本幹淨的發型悄悄飄起了一縷，怠縱支翹在滿簇黑發裏。 再配上一副早起後還不算很清醒的懵然樣子，看得人強迫症迸發，特別想伸手幫他撥弄兩下。 “不是，我出門的時候很早，叫了你也不會起來的。呃，頭發有點亂。” “奧，沒事。”孟居聞聲隨手揉了把額頂。反正等會要罩著耳機，一節課下來，再靚的造型也會壓趴了。 講台上的老師俯身調試了會兒機器，把提前選擇好的音頻材料傳發下去，然後提醒學生們檢查設備。 “好了，大家把耳麥調好，我們準備上課。首先完成一段聽譯練習，做個簡單的熱身，把你們還沒起床的腦子喚醒過來，稍後會當堂評分修正。” 話音落下後，嚴厲講師忽然想起了什麽，目光後移，接著道：“遲到的那個。做兩段，多清醒一下。” “wo…”孟居下意識想強調一下自己沒遲到，聲音還卡在嗓子，講台上的人便已做出了回應。 “三段。” “好的！教授。”孟居極速妥協，頂著張虛假又敷衍的笑臉開口：“您別再加了，我聽不完了。” 學生們各自專注下來，做起自己的練習。教授邁開步子走下講台，在教室內四處走動查看。 孟居趁著人在前排指導的間隙，小聲和同桌搭話。 “你為什麽會找他做進實驗班的推薦老師？” “聽別人說起的。” “正好年華的健全青年，為什麽這麽想不開啊？” “別說了，我還沒練成你那種一心二用的本事。不就是因為沒叫你起床嗎，回頭我賠你個鬧鍾。” “嘖。”孟居附和式地點了點頭，轉身卻貼著室友耳畔讀起莎翁大作，擾亂他的思緒。 “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er''d such wealth brings.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想起你的愛使我那麽富有，和帝王換位我也不屑於屈就。） 慕昀為了能聽清自己在翻譯時的聲音，本來就隻堵了半邊的耳機，這會兒身邊突然拱來一隻話癆居，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念白殺得他措手不及。 大腦間突然一片空白，完全聽不到電腦中播放出的原聲音頻了。 美人輕不可聞地歎了聲，擰著眉梢扭頭向一邊，用力鉗住同桌的肩膀，強迫他轉回去。 “你欠不欠打？” 啪—— 一條塑料夾應聲砸在孟居頭頂。 兩人顧著打鬧，完全沒注意到已經有人站到了身後。教授漠然俯視下來，低沉地詢問：“正好年華的健全青年，不用我像小學生一樣，罰你們倆站著上課吧？” “不用。” “對不起。” 學生乖巧致歉，然而教授沒有就此作罷，拎著卷起的材料冊站在孟居身旁威懾式要求：“椅子，往右挪。再多說話，下課就跟我去學院辦公室打雜去。” 一直盯著兩個學生間空出了多半米距離，他才背著手視察向其他地方。 收拾好了班級裏的刺頭，這堂課才算是安穩。 梁教授講完今日內容後還剩下一點時間，於是提前下發了視頻作業，讓學生們在教室裏自行觀看。 孟居點擊鼠標，打開作業詳情。 按照以前的套路，為了提高作業質量，老師們都會采用防快進手段，而且還要在視頻播放過程中開啟隨機答題。如果答案錯誤，或者不作答，視頻就會重新播放。 但這一次的作業似乎有些不同。 在視頻播放過程中並沒有任何坑洞設置，還可以流暢地撥動進度條。隻需要在看完視頻後，回答幾道與視頻內容相關的論述題，再發送到郵箱就可以了。 難得人與人之間多了些信任。 孟居直接叉掉視頻文件，打開問題頁進行盲答。 靈活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跳動，洋洋灑灑六七百詞，躍然於屏。條理清晰，思路明朗，論述有理有據。 搞定。 青年掏出三明治，撕開包裝，彎身趴伏在自己的膝蓋上，不緊不慢地享用起了遲來的早餐。 清甜的生菜沙拉味飄散到鄰桌位置。慕昀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視線，看到室友正鼓動著雙頰，費力地咀嚼著有些幹澀的麵包片。大早上起來不僅餓著肚子，還遲到挨罰，想想也是怪慘的。 “沒吃飯？要水嗎？” 孟居才因為竊竊私語，被教授敲了頭，身側人居然還敢主動搭話？他不僅不予理會，還傲嬌地背過身，繼續幹嚼。 直到感受到被輕輕地踢了踢凳腿，他才擰身回去，在鍵盤上敲打出幾個字。 ［我也不喝嗟來之水。］ 慕昀失笑，反手打出［不喝算了。］ 孟居終於把整個三明治裝進了肚子裏，把包裝紙攢成一團後拍了拍手上的麵包碎屑。 重新握上鼠標，把剛才寫完的論述稿拖進附件，發送到教授的郵箱。 “你別發啊，自殺式交作業？”慕昀忽然出聲阻止。 孟居聞聲皺眉疑惑，低頭仔細看看才發現不妥。 梁教授是10點20下發的作業，視頻時長一個小時。而現在，還不到十一點。 孟居：…… 連忙去撤回已經來不及，郵件被對方顯示已讀。 沉寂幾分鍾後，前方講台果然響起了一道不怒自威的聲音。 “孟居，過來。” - 下課回到寢室。 推開516的舍門，孟居第一時間癱倒在靠背椅上，痛聲哀歎了句：“這個十一我不會快樂了。” 慕昀漫步跟隨進來，愉悅的嗓音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別人都說早起傻一天，你可有點例外，明明賴床遲到，還是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唉。”孟居又歎了一聲，不理會室友的落井下石，拖著疲憊的心靈爬起來，收拾東西準備去洗澡。 忽然，他頓住動作轉向慕昀，掌心向上勾了勾手指。 慕昀瞬間理解，邊遞熱水卡過來，邊疑惑：“你自己的呢？” “掉床底了，你胳膊長，閑著沒事的時候幫我夠一下。”孟居說完捧著洗浴用品，踱步出了寢室門。 慕昀拿丟三落四的小孩子沒辦法，踩著梯子爬上去，用手機手電筒的光亮照看向木板與牆麵間。 床縫裏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他隻好拿了根掃地用的掃把，用尾部的長棍試探著勾劃幾下。 沙沙——有什麽東西被捅了出來。 慕昀蹲身在四號床的衣櫃前查看，是一個長方形的禮盒，盒蓋已經被撞開，裏麵瓷白的樹脂身體隱隱若顯。 這似乎是童澤說的那個擁有“夢中情臉”的人偶。 回想起剛搬進寢室時發生的事情，慕昀難免產生了些好奇，鬼使神差地伸手過去，用指尖撥開了人偶的麵罩保護。 一張極其類人的臉孔呈現在了眼前。 俊逸的眉紋，淺褐的瞳孔……鼻梁、薄唇、下頜無處不熟悉。 慕昀錯愕地抬起頭，下意識看向室友的穿衣鏡。 這人偶，怎麽會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再次細看時，發現禮盒中還夾雜著一張銀色的卡片，上麵記錄的出生日期是今年初夏。 定製人：孟居。 原來這就是室友口中“長相奇醜，看了就會做噩夢”的臉。 慕昀的眉端微蹙，用指腹輕輕地擦過人偶的肌體。 這娃娃做得如此精致，妝容幹淨，還赤身裸體……不大像是用來戳針紮小人的。 * 孟居洗完了澡，一身清爽地回到寢室，垂眸就見自己的熱水卡完好地擺在桌麵上。 “謔，真找到了啊。” “恩。” 慕昀點頭，看似雲淡風輕地收拾著自己的書本，眼睛裏卻夾雜著一絲孟居看不懂的神色。 他忽然偏頭過來，眸光澈亮道：“你昨晚，做噩夢了嗎？” “啊？”孟居用毛巾胡亂擦拭著自己的頭發，脫口而出：“我睡得好著呢，不然會遲到嗎？” 慕昀輕哼了句：“恩，我想也是。”第15章 十一假期的最後一天，江大學生陸續開始返校。 孟居用一個上午的時間收整好了內務，正坐在矮梯上穿鞋帶時，聽見宿舍門咣當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