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上次的魯莽衝動, 這隻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柔軟的觸感持續了不到一秒,傅星雲已經直起身來,快速地跑回了車上。目送著賽車遠去, 直到再看不到, 沈陌塵這才轉身回來, 卻對上了哈勒驚恐的眼神。“你你你你你!”哈勒手指顫抖,“他他他他他!”“別急,慢慢說。”沈陌塵柔和地笑著, 習慣性的伸手想去拍拍少年的肩,卻被他躲了過去。他也不怎麽在意, 收回了手,背靠著輪胎坐下。過了好一會兒,哈勒才從震驚中恢複了一點,垂頭低聲說:“你們那樣,在我們這兒,是會被判用石頭砸死的……”“哦。”沈陌塵點了點頭,仿佛哈勒隻是在說,今天沙漠還是很幹燥,我們等會回去要多喝點水。“誒,你怎麽都不著急啊!”沈陌塵偏頭看他:“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樣, 你會用石頭砸星雲嗎?”哈勒一愣:“那怎麽可能?”“那我呢?”看著沈陌塵微笑的臉,哈勒的眉慢慢皺了起來, 過了好久,他才收回了目光, 輕聲道:“也不會。”“你不必因為我們而改變什麽, ”沈陌塵微笑, “畢竟, 這隻是我們之間的事,況且……”“況且什麽?難道你不喜歡他?”小王子這會兒倒是真著急了,“你不知道嗎?neb對你和對別人真的不一樣!”沈陌塵低著頭沒答話,哈勒以為他不信,急急地辯解著:“以前的neb,是個很……嗯,很‘獨’的人。”“獨?”沈陌塵抬頭向他看來。“對,就是那種,即使你看著他對你微笑,也覺得他離你很遠的那種。”哈勒說得激動,忘了自己的手臂還受了傷,猛然揮動之下,疼得臉色發白。沈陌塵從在傅星雲留下的東西裏找了找,又把摩托車推過來看看,費了些力氣才拆下兩根鋼條,充作夾板打算給哈勒的手臂做個固定。他低頭輕輕托起哈勒的手臂:“你接著說。”“我第一次見到他,其實並不是生病那天,而是那一年的開賽日。”哈勒臉上現出回憶的神色,“他隻比我大一歲,眼神卻十分淡漠疏離,那天我有點緊張就去找他說話,結果他根本像是沒聽到似的。”“那是他第一年參賽,就跑完了全程,拿到了總成績第十五,這在非職業選手中是非常難得的。”“後來,我還在其他賽事上遇到過他幾次,每次都是如此,而且他在比賽時,總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感覺,就好像……好像這個世界沒什麽可留戀的。哎喲!”哈勒說話的時候,沈陌塵已經摸出了他手臂骨頭的情況,感覺沒有大的錯位,用鋼條把他的手臂夾了起來。“但是這一次,”哈勒接著說,“我真沒想到,他還有這麽溫柔人性的一麵。我看到你們在一起時,還以為他被人冒充了。”沈陌塵聽他這麽說,不由得失笑:“誰能冒充他?那麽厲害一個人。”“是啊是啊……”說起傅星雲來,哈勒就開始滔滔不絕,不知不覺中,沈陌塵已經綁好了他的手臂,又拿過一瓶水來遞給他。小王子說累了,咕嘟咕嘟喝下半瓶水:“這都一個多小時了,neb應該快到住宿地了吧?”傅星雲還差一點就到住宿地了。雖然他已經把路書研究得很透徹,但一個人既要開車又要注意各種路況,還要留意車上兩個傷員的情況,與平時相比,速度大為降低。更加讓他心焦的是,在二十分鍾前,他發現風速變大了。空氣開始變得比先前渾濁,頂著風往賽段終點開的時候,開始有沙粒打上前擋風玻璃,劈劈啪啪的聲音越來越大,傅星雲開始不顧一切地加速往回趕。目的地終於遙遙相望,他的心焦也快要到達頂點。衝過終點的時候,傅星雲沒有停車,直接把車開到了醫療帳篷門前。醫生們衝出來,小心地把兩個傷員抬下車,傅星雲丟下車去找救援小組。衝進小組帳篷,傅星雲急急道:“東北方向大概一百五十公裏有傷員,不知道怎麽回事,無線電失靈,但我知道位置,你們派台車跟我走吧!”救援組的幾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正要衝出帳篷的傅星雲奇怪地回頭看他們:“怎麽了,快來啊!”大家依然沒有動,一個小個子女孩伸手指了指窗外。傅星雲猛然掀開帳篷跑了出去。外間已是狂風呼嘯,空氣中摻雜著大量的細沙,讓人睜不開眼睛。遠方的地平線上,一堵巨大的灰黃色沙牆正迅速向基地壓近,如雲海翻滾般,沙牆滾動著、翻湧著,狂風攜著萬頃黃沙席卷而來,快速吞噬著遠方的一切。隻看了一眼,傅星雲就向自己的賽車跑去。可等他到了醫療帳篷旁邊,車早已不見蹤影。空中已經響起了狂風的怒吼,沙礫打在臉上如同針刺般疼痛。傅星雲舉起胳膊遮著眼睛,闖入了組委會的房車。“neb,你不能去!”組委會主席早與他相識,聽他三言兩語說完,忙上前拉住他。“不行!”傅星雲推開他的手,拉開了房車的門。室外的風沙已經到了恐怖的程度,天空完全暗了下來,沙礫和小石子啪啪地敲打著車身,狂風把房車都吹得有點搖擺,發出讓人恐懼的響聲。“neb,你聽我說。”主席又一次上前拉著他,剛一開口就吃了一嘴沙子,忙把他往車裏拉了拉,“你說的那個地方在基地東北,被沙暴影響的程度會比這裏小很多,而且沙暴到了那裏,也會減弱很多,並不像現在看著的這麽恐怖!”“那就更應該讓我去,我順著沙暴的方向走,不會有什麽危險!”“neb,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現在出去,太冒險了。連能見度都沒有,這麽複雜的路況,如果你也折在了路上,誰又能來救你呢?”傅星雲轉過身來,主席驚訝地發現,一直以來都冷漠淡然的少年,臉色蒼白得如紙一般,雙眼布滿血絲,精致的眉眼中有隱隱壓製的瘋狂。“手機給我!”傅星雲向他伸出手。主席以為他想明白了,忙掏出手機給他。傅星雲打開了手機的攝像功能,對準了自己:“我是傅星雲,neb,在此嚴正宣布,是我個人自願請求2022達喀爾組委會提供救援車輛,以實施個人車隊的救援工作。此次救援不論結果如何,都由我承擔全部責任。若有任何經濟損失,傅氏集團將給予雙倍賠償。”把手機丟給主席,傅星雲再次伸出手:“arocs 4663,給我!”【1】“瘋子!你真是個瘋子!”主席生氣地從窗口的盒子裏拿出鑰匙,向傅星雲丟了過去。少年出去的時候,回頭看向主席,嘴角竟然帶上了一絲笑容。“謝謝!”他做了個口型,然後一頭紮入了風沙之中。坐上arocs高高的駕駛座,傅星雲突然聽到一陣鳴笛聲,自己的賽車不知為何停在了arocs旁邊。有人從他的車上下來,拉開重卡的車門。鄭琦、聶勇軍坐了進來,最後是背著醫藥箱的費薩恩。幾人都沒有說什麽,鄭琦坐在副駕的位置上,自顧自地係好了安全帶。“出發吧!”他說,“你要是開不了我來開!”傅星雲發動了車子。arocs駛出基地的時候,他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哼!”鄭琦扭頭,“我可不是為了你,要是讓鄭那小子知道我把他塵哥丟在沙漠裏了,他會煩我一輩子!”主席的確沒有撒謊,沙暴向北邊翻滾而去,隻有邊緣大約五分之一掠過沈陌塵所在的賽段。但即使是這樣,威力依然很大。arocs在沙地上行進,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聶勇軍拿著地圖和測繪工具,艱難地選擇著路線。一百五十公裏的路程,走了近五個小時才勉強到達。天已經完全黑了,沙暴的餘威還在,風一陣一陣刮著,手電筒雪亮的燈光都在空中聚成了短短的光柱,無法照亮遠方。傅星雲低頭查看電子路書,確定他們的確是達到了之前標注的經緯度,可眼前的一切都變了模樣。巨大的沙丘在狂風中如海濤般前行,原本沙丘下的空地已經完全被黃沙覆蓋。“哥哥!哥哥!你在哪裏?”從跳下車開始,傅星雲就不停地喊著。空氣中沙塵太多,雖然帶著口罩,依然是喊兩聲就會被嗆得咳起來。傅星雲的聲音越來越慌張,“你在哪裏啊哥哥?沈陌塵!”喊道最後,聲音已經嘶啞,喉嚨如火燒般疼痛。“哥哥……”傅星雲抓著自己的頭發,手中的光柱慌亂地在沙丘上晃動,卻找不到任何目標。“星雲,你別急,會找到的。”鄭琦摟著他的肩拍了拍,聶勇軍沒說什麽,隻默默地幫著四處尋找。風慢慢地緩了下來,空氣中的沙礫變少了,終於可以放下口罩,自由地呼吸。一陣劈啪的聲響過後,無線電恢複了。嚐試著,傅星雲舉起了對講機:“哥哥……”隻叫了一聲,聲音就已哽咽:“哥哥你在麽?”對講機中一片寂靜。傅星雲絕望地垂下手,眼中的淚水滑落。突然,對講機中傳出輕微的交流聲,一個聲音虛弱卻清晰,和往常一樣,帶著慵懶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哥哥……哥哥你在哪裏?”傅星雲迫不及待地開口。“離之前的地方不遠,向東大約200米,新沙丘的後麵。”沈陌塵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出,在傅星雲聽來,如同天籟。“我馬上就來!”“嗯,別急,路不好走,小心摔跤。”怕開車會不小心傷到人,傅星雲硬是連滾帶爬繞過沙丘,來到另一邊的空地。風已經完全停了,天空變得澄淨,銀河璀璨,漫天星鬥。群星之下,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遠的地方,一群野駱駝在沙地上圍了一圈,大概是剛剛站起來不久,正搖頭擺尾地把身上的沙礫抖落。駱駝群中間,沈陌塵扶著哈勒,正向著眾人微笑。“哥哥”傅星雲飛奔而去,把沈陌塵緊緊摟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