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沒有發現,樓上vip包廂裏,一道目光正沉沉地投向他們。傅星雲一小時前才下飛機,郭文清的助理周鳴去接機,禮貌地詢問:“小少爺是回家還是……”疲倦地閉眼靠在車後座上,傅星雲揉了揉太陽穴:“昨天交代你的事情怎麽樣了?”“已經聯係了世紀娛樂,杜總很配合,熱搜已經撤下來了,營銷號那邊也打了招呼。”“查出來是誰在背後推動嗎?”“照片裏沒有對方的正麵像,我們找人調用了當地的交通攝像頭,發現送花和接送沈先生的,是程家的小少爺程曲凡。”“程家?”傅星雲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來,“果然是為了玄幻影城的項目,鬥不過傅家就來搞這種手段嗎?”周鳴緩緩把車開出停車場,聞言看了眼後視鏡:“程家手段一向都很陰,他家大公子名聲在外,這個小兒子怕是也要走他家的老路。這次如果不是真的要追求沈先生,怕是衝著您來的。”後視鏡裏,傅星雲緩緩睜開了雙眼,路燈的冷光在他眼中一閃而過。“想要亂傅家的陣腳,也得他有那個本事才行。知道哥……沈先生今天的行程嗎?”“沈先生今晚應該會應邀出席《m刊》的周年慶,就在南區,郭總也會去捧場。”“你問問郭總,能不能幫我弄張請帖,我也去看看。”其實哪裏需要弄請帖,傅星雲到達晚宴現場時,《m刊》的主編親自出來迎接,寒暄一番後,在樓上視野最好的位置,開了一間vip包廂專供他使用。站在包廂的大幅單向玻璃落地窗前,傅星雲的視線很快落在了樓下藝人紅毯的入口。今天來的藝人不少,個個花枝招展,在外麵紅毯出盡風頭之後,陸陸續續來到大廳裏,互相打著招呼。居高臨下的位置,很容易將下麵活動的人影看做無生命的畫麵,機械而無聊。隻是突然間,仿佛黑白的畫麵裏突然闖入了一個彩色的亮點,周圍的一切刹那間變得鮮活起來。傅星雲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走進大廳的沈陌塵,看著他把林芊芊送到她的座位上,看著他和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年說話,看著那個惡心的程家二少,在他耳邊親熱地低語……“在看什麽?這麽認真!”郭文清走了過來,陪著他一起注視下方的人群。“我在想,有時候,人和人之間是不是真的有緣分。小時候的緣分,到了成年,還能續上。”“這是……?”郭文清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在沈陌塵和程曲凡身上打了個轉。“有些緣是良緣,有些就是孽緣了。”坐在嘉賓席的沈陌塵,表情淡然自若,一旁的程曲凡,不時地傾身過去說些什麽。公眾場合,程曲凡的動作並不過分,但偏偏又比一般朋友的動作多了一份親昵,看著讓人心煩。郭文清輕輕拍了拍傅星雲:“聽傅總說,你在土耳其做了幾天治療,效果不錯,他開心得幾天沒睡好覺。”傅星雲彎了彎嘴角:“是,想通了幾個問題,感覺舒暢了不少。”那天從安納達出發,到達伊斯坦布爾的時候已是傍晚,張謹言的會開得很晚,但還是拖著疲累的身體給傅星雲做了初步檢查。初步檢查的結果很樂觀。有點像當年傅星雲剛剛開始極限運動的時候,人的整體狀態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各項指標都快速奔向正常值,甚至高於正常指標。這是抑鬱症患者在找到自己真心喜歡的發展方向時,典型的超指標表現。因為他們苦了太久、迷茫了太久,在發現有一件事能讓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中並獲得安全感時,會比普通人更興奮也更努力。當然,依賴性也更強。張謹言安排的催眠治療是在三天後,由他的一位好友麥克斯,也是國際上著名的催眠治療大師親自操刀。當傅星雲半躺在治療椅上時,張謹言和麥克斯低聲交換了一下意見,決定采用和上次一樣的時光回溯法,讓傅星雲回到車禍發生前後的時刻。“好的,你現在就像處於一條時光隧道之中,我會慢慢從1數到10,你會慢慢穿越時間,回到自己的過去。想一想對你來說重要的人,爸爸、媽媽、幼小的自己,把記憶帶回到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你會清晰地記得這次會麵的全部經過,把你看到的、想到的都輕聲告訴我,”【1】記憶回溯。傅星雲回到了那一天。疼痛,劇烈地疼痛讓他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臉上,有溫熱的水滴,他膽怯地睜開眼睛,卻看見了母親的臉。他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擠壓在母親微涼的身體和座椅之間。母親閉著眼睛,嘴角有血,一滴一滴緩緩滴落在他的臉上。躺在治療椅上的傅星雲緊皺著眉,開始掙紮。麥克斯擔心地看向張謹言,用口型問他:要喚醒嗎?張謹言搖了搖頭。傅星雲有強烈的抵製是情理之中的,他抑鬱症最大的根源就在於這份幸存者內疚【2】,因為星雲事後才知道,車禍發生時,本來處於相對安全位置的母親,在千鈞一發之刻,解開了安全帶,把14歲的少年樓進了懷裏,用自己的身體抵銷了劇烈的衝撞。上一次的治療,因為傅星雲強烈的抵抗,就停留在這裏。而這一次,既然他主動要求繼續,至少要再堅持一下,看看能否有轉機。“媽媽……”小小的少年掙紮著,全然不顧全身上下的劇烈疼痛,隻想逃開那張曾經溫柔現在卻可怖的臉。纖長的睫毛顫抖了兩下,原以為會永遠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母親露出溫柔的笑容。“星星,別怕……”“媽媽……”小少年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不知是因為身上的疼痛還是心裏的惶恐。“沒事的星星,”媽媽的話音似乎有些艱難,“剛才咱們不是還在說,要回去找那個救過你的大哥哥嗎?”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母親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過,再無法陪伴孩子實現願望的失落,讓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她還是振作起來,在最後的時刻,盡力給孩子一點目標和希望:“星星小時候就說過,以後要把在逃小香豬哥哥接到我們家來,你可不能食言,要好好的……!”母親的臉慢慢黯淡了下來,畫麵開始劇烈抖動,幾乎立刻就分崩離析。但這一次,他沒有被夢境踢出來,而是繼續回溯,進入了另一個場景之中。醫院,白牆,消毒水的味道。爸爸媽媽被醫生叫走了,小小的8歲男孩溜下床,試圖逃出醫院。可還沒走出醫院的後院,他就迷路了。天上下著小雨,雨絲中路燈昏黃,一個身影站在他身前,輕輕問他:“你怎麽跑出來了?”逆著光,小哥哥的表情看不清楚,傅星雲隻看見少年伸到他麵前的手,手指修長微涼。視線一轉,他已經回到了病床上,走廊裏卻傳來了嗬斥聲,有個凶狠的男人在罵人,幾聲耳光的脆響傳來,接下來是護士和爸爸媽媽的聲音,一片混亂。好像亂了很久,走廊裏才安靜下來,傅星雲都快睡著了,才聽見護士姐姐在走廊裏說:“小夥子,就住這間吧,先進去,我給你把升白針掛上。”隔壁病房的門打開又關上,過了一會兒,媽媽進來了。“星星,”媽媽溫柔地笑著,“你馬上就可以做手術了!開不開心?”小小的傅星雲並不明白,做手術有什麽開心的,但他直覺覺得,媽媽這麽高興,應該是因為隔壁的那個哥哥。他想要再見見那個哥哥。半夜裏,媽媽在陪護床上睡著了,小小的星雲又一次溜下床,輕輕打開了隔壁的房門。房間裏沒有開燈,隻能模糊看到那個小哥哥躺在床上,左手臂連著輸液的針管,呼吸均勻。是剛才把他送回來的哥哥。他聽見護士姐姐說了,哥哥打了升白針。他知道什麽是升白針,他之前偷聽了好久,還去問過另一間病房的姐姐,打升白針的人,就是能救他們命的人。他想看看他。小小的身體努力爬上哥哥的床,鑽進被子裏。清冽的氣息傳來,帶著一絲奇異的藥香,小星雲輕輕吸了口氣,記住了這個味道。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少年的傷口,他輕輕嗯了一聲,看到小星雲時笑了起來:“怎麽又是你?”小男孩伸出短短的胳膊,緊緊摟著哥哥的腰。“哥哥,我怕……”少年用沒打點滴的那隻手輕輕揉了揉男孩頭上的軟發:“星星乖,沒事的,哥哥會幫你哦!”“嗯,我喜歡哥哥。”小腦袋向上拱了拱,靠在少年的肩窩裏。“哥哥你好瘦啊!”似乎是被硌著了,小男孩不滿地抬頭。少年低頭看他,桃花眼裏全是寵溺的笑意。“等我出院了,哥哥你就到我家去吃好吃的,長胖一點。”“好~~”“哥哥你幹脆去我家住吧,我家房子很大,這樣我就可以和哥哥一直在一起了。”房門突然被打開,護士阿姨和媽媽走了進來。媽媽溫柔地抱起了小星雲:“哥哥在打針,很辛苦,星星不要吵哥哥好不好?”“好,可是等我好了,要請哥哥到我們家去哦!”他趴在媽媽的懷中回頭。病床上,少年微笑著點頭。傅星雲猛的醒了過來。……樓下的表演還在繼續,郭文清已經下去坐在了拍賣席上,今天的拍賣會聲勢很大,很多需要造勢的娛樂公司都派了人過來。星運打算在明年全麵回歸市場,這個機會當然要牢牢抓住。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尾聲,拍賣會開始了。一開始的幾件拍品競爭並不激烈,郭文清看上了一幅山水,是影帝陸乘風的收藏,星運今年和風行也多有接觸,自然毫不吝嗇,一直加價,卻遺憾地敗給了坐在身邊的羅韻。當那枚古董男士尾戒出現的時候,台下幾人開始了爭奪。“十五萬!這位先生出十五萬!”“十八萬!好的,這位女士出價十八萬!”……一番競價後,尾戒的價格停留在三十八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