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開著空調,葉矜就把外套脫了,隻穿著一件毛衣和休閑褲。 他們這頓飯吃得非常融洽,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共同話題雖然不多,但即使都不作聲,氣氛也不顯尷尬,反而有幾分說不清的溫馨。 這讓葉矜一時間有些恍惚……他已經半年沒這麽跟人在屋子裏吃過飯了。 父母去世後,原本住的房子包括其它空置房產都被強製拍賣用來抵債,隻剩下最小的一套作為生活必需品留給他居住。 葉矜雖然從小生活優渥,但並不算嬌慣,對於一下子落至泥底的環境適應很快。 他適應不了的是,那套房子裏沒有一點屬於父母的痕跡,陌生得像個出租屋,連家都稱不上。 每每回去,不僅聽不到爸媽說‘回來了’的聲音,吃飯的時候也永遠隻有他一個人,不帶一點煙火氣。 後來九月開學,他就沒再回去睡過,一直住寢室,周末節假日也是。 好像這樣,就可以逃避那棟房子裏空蕩蕩、沒有一點人氣的事實。 剛開始那段時間,他經常做夢自己還睡在家裏,睜開眼,客廳是父母笑鬧的聲音…… 打開房門後,卻發現外麵燈都沒開,是一片死寂。 然後他就會驚醒,就會看著狹小的宿舍,聽著室友的呼嚕聲,在夢境與現實邊緣徘徊,一直睜著眼睛到天亮。 向溱能感受到葉矜的心不在焉。 但他不知道要怎麽把葉矜從思緒中拉出來,隻好試圖延展話題:“下個周末你還來嗎?” “好啊……”葉矜一笑,“如果你想的話。” 向溱難得誠實,隻是聲音很低:“想的。” 葉矜:“剛好,我周末也沒有去處。” 向溱在合約上製定一周來公寓吃兩次飯就是這個原因。 他不想葉矜到了周末,同學室友各回各家,或者各自出去約會時,葉矜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去食堂,一個人在寢室睡覺。 這樣長久下去,心理會出問題的吧。 何況葉矜還是那種不會輕易把心思袒露出來的人,即便此刻麵對麵,向溱也不知道在他心裏是輕鬆多一點,還是痛苦多一點。 他悄悄給葉矜夾了半隻小墨魚仔。 葉矜看見了,幹脆拿漏勺把鍋裏煮熟但還沒吃完的食物撈出來,一半一半分到兩人碗裏。 “再煮就不好吃了。” 向溱遲疑地夾起葉矜遞來的那隻蝦,放入口中。 味道是好的,隻是…… 還好,今□□/服穿得多。 吃完飯,向溱看了眼擺鍾:“我送你回去吧?是不是要到宿舍門禁時間了?” 葉矜看了眼時間,現在才九點,學校節假日門禁比平時晚半個小時。 ……倒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向溱有些奇怪。 他呼吸要比平時重一些,嘴唇也異常紅潤,還有一點點腫,他們剛剛吃的蘸料並不算辣。 “手給我。” 向溱啊了聲,偷偷把手往身後背了背。 葉矜失笑:“……你是小學生嗎向先生?怎麽跟被查玩手機的小孩一樣?” 向溱窘了下:“手怎麽了?” 葉矜:“讓我看看。” 向溱呼吸一窒:“我……” 葉矜瞬間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再請求,而是直接走到向溱身邊握住他手腕。 手背倒挺正常,就是皮膚紅了點。 向溱試圖掙開,卻被葉矜凶了下:“不許動。” 他瞬間老實,一動不動,任由葉矜捋起袖子。 果不其然,向溱的手臂上通紅一片,起了一些細密的小疙瘩,遠看沒什麽,但近看多少有些滲人。 葉矜想起向溱吃蝦時的猶豫,那會兒他還以為是向溱不愛吃。 他歎了口氣:“海鮮過敏怎麽不說?” 向溱聽葉矜的語氣,知道他有點生氣了,大腦開始急速運轉:“沒事的,我過敏不嚴重,吃點藥就好……” “去醫院看看。”葉矜還握著他手腕,眉頭緊蹙,“這種事也能亂來?嚴重是會死人的!” “我……”向溱覺得手腕都快被葉矜的掌溫燙傷了,他想說沒那麽嚴重,但—— 葉矜:“去醫院。” 向溱秒慫:“好。” “家裏還有藥嗎?先吃點。” “在……在公司裏。” “……”還敢說不用去醫院。 這次是葉矜開的車,他駕照高中畢業那年就拿到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開到醫院,掛急診。 醫生檢查了下說問題不大,算是輕症,吃點口服藥就好了,但以後還是盡量別碰海鮮類產品。 向溱說好。 葉矜呼吸平複了些,他走出醫生辦公室,坐在走廊的公共座椅上出神。 醫院的消毒水味真的很重。 ……父母車禍那一天,他被醫院通知時,已經是搶救失敗,隻見到一麵遺體。 那以後他格外不喜歡進醫院,前兩個月咳嗽高燒到四十度,都是自己硬熬過來的。 見向溱放輕腳步朝他走來,葉矜突兀地問:“上次我給你的飯團裏有海苔,是不是也過敏了?” 向溱:“……” 送命題。 “我沒吃它……” “真的?” 向溱猶猶豫豫:“吃了,但是也吃了藥。” 葉矜問:“為什麽?” 見向溱不答,葉矜低聲說:“海苔是在飯團外麵包著,沒有放在裏麵,你不會看不見……為什麽還要吃?” 麵對這樣的葉矜,向溱說不出謊話,但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葉矜才不會生氣。 葉矜站起身,看著他的眼睛。 半晌後有些無奈地笑了:“向溱,向先生……溱哥,你想在我這裏得到什麽?” 向溱呼吸一窒:“我沒想要……” “我知道,你什麽都沒想要。”葉矜替他回答,“可拋卻利益,這些事……” ——都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欠了錢,葉矜自信還得起,可欠感情,就難說清了。 如果向溱這樣態度是為要他的感情,那其實還好辦。 可就怕向溱做了這麽多事,卻什麽都不想要。 他在向溱眼裏看不到波瀾與欲.望。 最怕的是,向溱對他不是什麽見色起意,也不是他口中所謂的偶然認識。 越相處葉矜越覺得,向溱可能早就認識他了,遠比他想象得要更早。 他怕還不起。 眼看著葉矜探究的越來越多,向溱心一橫:“其實,你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他連朋友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畢竟他們曾經根本算不上認識。 葉矜:“他是你的……” 向溱這次回答得很快,語氣緩而鄭重:“他是我的青春。” 葉矜:“……” 向溱說得並不直白,但言下之意誰都能聽得懂,向溱喜歡那個和他長得很像的人。 所以才會接近他。 才會資助他。 才會對他這麽好,體貼到無微不至。 這確實比向溱之前說得‘不缺錢,隻是看中他的才華,想投資’的理由更讓人信服一點。 這讓葉矜著實意外到了,沒想到自己還有給人當‘替身’的一天。 雖然向溱隻是看看他,什麽都不做。 窒息的沉默開始彌漫,向溱小聲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 葉矜接話:“隻是不想看到跟他這麽像的人過得不好?” “……”好理由,向溱:“嗯!” 葉矜與他對視半天,就在向溱心裏發虛時,葉矜移開視線:“下次別再這樣了,不論你有多喜歡他,都別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他頓了頓:“——何況我不是他。” 向溱憋了半天,隻發出一個單音節:“嗯……” 他怕葉矜生氣,正常人被當做別人的影子對待都不會太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