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現在,在,聽你說。” 他的聲音幹涸嘶啞,餘美蘭原本站在床邊看著父子倆對話,這時陡然驚醒過來,去找水杯給老公倒水潤嗓子。 馮一諾的內心天人交戰,那個唯一的、正確的、卻極具殺傷力的答案就在嘴邊上,可他怎麽敢對著才做完大手術的父親直接說出來? 他猶豫的時間有點久,這幾秒鍾裏,馮之恒的目光越來越嚴厲,也伴隨著越來越明顯的失望。餘美蘭聽得著急,忍不住就催促兒子。 “你和那位周先生到底怎麽回事?既然沒做錯事,為什麽不能跟爸爸媽媽明說?你是要急死我們嗎?!” 馮一諾的唇上越來越用力地咬出了個印痕,父親嚴厲的目光、母親焦急的催促交替放大,沉重壓迫感逼得他整個人都要喘不過氣,直到這一句脫口而出。 “我和他,在美國注冊結婚了。” 一句出口。 馮一諾心中壓了不知道有多久的沉甸甸塊壘忽然一輕。 馮之恒像是沒聽清,整個人的表情是一刹那就上了臉的迷惑,純粹下意識的“啊?”了一聲。 餘美蘭剛倒好了水,正要走去床頭給馮之恒喝。 滿室寂靜,最短暫不過的一個停頓後,那個握在母親手裏盛了半杯溫水的玻璃杯“啪”地落地。 四分五裂。 -------------------- 我知道你們很急,但馮爸爸現在這個情況也不可能上來就直接公布,所以多寫了兩章,父母這邊明天就能有結果了!淡定,淡定!第103章 “對不起,我做不到。” 過了好半天,馮之恒才皺起眉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兩個男人,結婚?” 話都說到這了,馮一諾早先裏無窮無盡的忐忑、猶豫、遲疑,已然一掃而空。此刻裏他唯一在意的,隻是父親的狀態。但或許是因為這件事大大超出了父輩的理解能力,馮之恒看起來並不驚訝,隻是疑惑。 但餘美蘭站在那兒哭了,她沒發出聲音,但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早先裏她親眼看到了那個陌生的年輕人,和馮一諾之間的關係明顯不同尋常,更早些時候她在自家樓下又聽到了那些鋪天蓋地的閑言碎語。馮之恒在手術室裏的那幾個小時,她除了驚惶於丈夫的生死,同時還發酵出無窮無盡對孩子的擔憂。 她不懂自己的諾諾是怎麽了,這是個從小到大最乖巧省心不過的孩子啊! 在無盡的惶恐裏,餘美蘭聽到兒子的聲音,有點怯,但努力在解釋。 “……是的,結婚。美國是承認同性婚姻的,我和他在拉斯維加斯注冊了……” 馮之恒深深吸了口氣,他的臉色看起來比此刻窗外的夜色還要深重。 “如果我和你媽媽不同意,你能和他分開嗎?” “對不起,我做不到。” 周銘遠坐在病床邊,初升的朝陽從窗戶裏照進來,晨光將他的側臉勾出一個清晰的輪廓線。他自始至終安靜,非常認真且仔細地聽完了馮之恒方才那長長的一大段話。 他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且雖然是在舅舅膝下長大,但在純粹的美式家庭文化中,長輩並不能以任何的態度和語氣來要求兒女的婚姻。 可他也完全體會到了眼前這位中式大家長對自己孩子深沉的愛。 多年以前,周世勳夫婦麵對自家寄予厚望的獨子周瑞年,執意要迎娶女星辛悅菱時,是否也是如此? 周銘遠眼底劃過一抹複雜神色,隨即收斂了全部心神。 他坐在病床邊,腰背舒展,目光澄澈。 “這次的輿論風波本身並不是衝著諾諾來的,甚至最終目標也不是我本人。是因為盛世嘉德樹大招風,也是我的失誤,讓諾諾成為了眾矢之的。 “我也要請求兩位的原諒,第一沒有保護好諾諾,第二,沒有及時盡早地登門拜會。” 他說到這,餘美蘭嘴唇微動,忍不住就要說點什麽,但看了一眼馮之恒的臉色又強行忍住。病床上的馮之恒皺著眉,在聽這個年輕人的逐一答複。 “我本身是美國籍,過去三十多年一直在紐約生活。盛世嘉德是祖父遺留下來的一個回國契機,這段時間我已經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如果有必要的話,隨時可以辭去這個董事會主席的職務,周家有更適合這個位置的人。 “諾諾是個演員,於公於私,星暉娛樂都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這點我絕對保證。 “輿論傷害可以努力降到最低,但不一定能完全不受任何影響,諾諾喜歡演戲,他是個很好的演員。如果他希望並且願意有更廣闊的空間,並且兩位也不介意的話,我會建議並協助他去美國發展。他的英文沒有任何問題,您是知道的。 “最後,我非常非常理解父母對子女的思念——我的一位至親,失去了她的孩子很多年。如果兩位不願意諾諾去那麽遠的地方,那麽,我也可以為他留下來。 “中國很大,什麽都可以容得下。” 周銘遠緩慢地,誠懇地,說完了他要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和兩位一樣珍惜諾諾,請讓我陪伴他白頭終老。” “不行……” 馮一諾忽然哭了。 他明明已經在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以對抗和父親直接對話性取向時的無盡惶恐,可是聽到馮之恒說出那句“我和你媽媽不同意”,眼淚卻依然在瞬間就迸了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還是悲傷,還想著要努力說服家長,於是抬手胡亂抹淚,可越抹越多,手心手背擦了個滿臉花。情緒過分上頭,他已經組織不起語言,隻會喃喃地重複那兩個字。 “不行,不行。” 他不能和周銘遠分開。 僅僅是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他的整個五髒六腑就緊緊縮成一團,仿佛有一把鈍刀子正在裏頭肆意翻攪。馮一諾一直知道自己是容易掉淚的易感性格,他甚至曾經在拉斯維加斯的大教堂外哭得差點兒暈倒。 而此刻,他根本沒意識到要哭,是淚腺自己崩了盤,肆意洶湧的情緒一瞬主宰了他整個人。馮一諾竭力深呼吸,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像個丟了糖的小孩一樣幼稚又無助。 餘美蘭含著滿眼的淚,站在馮之恒的病床畔看著孩子哭,她身後是淩晨五六點最黑暗不過的天幕,整個脊背上甚至都因此覺出了透窗而入的絲絲寒意。 做母親的有點虛弱地叫兒子名字。 “諾諾……”你能不能聽爸爸媽媽的。 這後半截話沒有說出來,因為被馮之恒打斷了。 才做過了大手術的家長臉色蒼白,但聲音漸漸嚴厲。 “馮一諾,這裏是中國,你跟一個男人結婚,會被戳脊梁骨,被罵,不能再拍戲,從前所有的努力和積累全部都白費——就算這樣,你也不肯和他分開嗎?” 馮一諾正在抹淚的手頓住了。 他的眼睛被揉紅了,鼻頭上都掛著淚珠,就這麽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父親。 馮之恒麵色森冷,蒼白底色下甚至透出幾分鐵青。 這樣過分犀利的對峙,甚至讓餘美蘭生出了不安,她心慌地看看兒子,又看看老公,想要給孩子打個圓場,卻因為母親的立場而狠狠地糾結著,怎麽都不能在這種大事上退讓。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靜默裏,馮一諾聲音響起來,不大,但很堅定。 “是的……就算被戳脊梁骨,被罵,不能再拍戲,從前所有的努力和積累全部都白費,我也要跟周銘遠在一起。” 病房的門忽然開了,上午查房的醫生和護士走了進來,馮一諾兄妹跟在後頭,麵色關切地看著醫生去給馮之恒做檢查。 護士調配著藥物要給馮之恒打吊針,心髒外科的醫生在詢問並記錄著馮之恒這一夜的各種狀態,一群醫護都圍到了病床邊開始忙忙碌碌。 馮一諾忐忑地看了周銘遠一眼,後者的麵容是一以貫之的平靜,甚至對著他輕輕揚了下唇角。 餘美蘭在病床邊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他倆之間的這麽個對視,不由自主地在心底無聲歎了口氣。 “周先生……周……”她糾結了一下稱呼,最後還是用了最含糊不過的一個字去叫,“他來得這麽早,應該還沒吃早餐,諾諾,你替爸媽招待一下。” 馮一言的眼珠子轉了轉,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淹沒在醫護中的爸爸,最後才看向了站在床尾的周銘遠和馮一諾。 那兩個人,一個長身玉立,另一個看上去明顯憔悴,卻在一瞬間仿佛被什麽點亮了麵容。 馮一諾睜大了眼睛看媽媽,餘美蘭的眼睛裏既帶著悲傷,又摻雜了仿佛不舍,種種情緒,複雜淩亂,就這麽定定地看了自己孩子幾秒,最終直接擺了擺手,什麽都沒再多說。 “去吧去吧。” 馮一言非常非常想知道方才病房裏發生了什麽,但她更掛念爸爸,於是隻稍微糾結了一下下,就很戀戀不舍地看著哥哥帶周銘遠往病房外走去了。她幫著馮之恒挽起病號服的袖子,好讓護士找到血管紮針,又找來個小墊枕放在紮好了留置針的手掌下頭,細心又妥帖地安置了父親。 最後才扭頭看媽媽,臉上明顯帶著好奇,卻什麽都不敢多問。 餘美蘭看著醫護忙碌完走了出去,女兒很貼心地照顧著父親,心裏既被安慰到了三分,又止不住心酸。這會兒看著馮一言明媚又無邪的麵孔,半晌之後,終於把方才那道無聲歎息給釋放了出來。 “寶貝啊,不要學你哥,以後千萬別這麽嚇爸爸媽媽……” 那個被自己母親嫌棄了的始作俑者,在走出病房後的第一時間,就一把抓住了周銘遠的手。他用的力氣很大,導致向來最淡定穩重不過的周老板也被嚇了一跳。 “銘遠!” 馮一諾壓低了聲音,但這兩個字裏所暗含著的千言萬語和心慌焦急,已經盡數寫在了臉上。他一時不知該怎麽問話,隻能目不轉睛地瞪著周銘遠。後者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特別有安撫意味地拍了拍。 “沒事,沒事了。” 馮一諾有些不敢置信,但又全然信任地下意識點了點頭。周銘遠從來沒騙過他,他說沒事,那就肯定沒事了。 可他還是想要一句準話的。 “真的嗎……” 周銘遠的唇角微微揚起來,如果這不是在醫院漸漸熱鬧起來的走廊上,他會毫不遲疑地擁馮一諾入懷。 但周遭已經人來人往,周銘遠方才就注意到這會兒已經到了上午的探視時間,非常細心地把馮一諾帶到了相對不那麽惹眼的角落,不過真的要摟摟抱抱還是太高調了。 所以他隻是用最輕柔最清晰的聲音回答了馮一諾。 “是的,我承諾了二老,要用一輩子來喃凮保護和陪伴你——哪怕放棄盛世嘉德。” 馮一諾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 明天官宣!!! 這章的交錯寫法如果有人看不明白,那就……倒回去再看一遍!第104章 我得到的已經足夠多 清晨七點五十,整個城市開啟了全麵的運轉。 學生黨踩著預備鈴從後門衝進教室,剛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還沒來得及吃的早餐和手機,要用最後幾分鍾迅速滿足一下肚子和網癮。 上班族過了地鐵安檢,快步跑向站台擠進了早高峰人山人海的車廂,抓緊了扶手以後,在搖搖晃晃昏昏欲睡的人群裏摸出手機。 不需要坐班的大v博主熬了個大夜追劇,原本正打著嗬欠準備洗漱一下補個覺,含住牙刷時習慣性刷了刷隔夜的熱點動態。 下一刻,幾乎每一個正刷到了某條微博的人,都異口同聲地爆出了一句表示震驚的優美中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