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一直覺得,他們倆既然已經重新開始,那這些象征的小物件也應該有個新氣象。他一直想給蔣衡重新買一個新的,隻可惜六年過去,這裏的小攤位都變得亂七八糟,紀堯一路上也沒找到曾經熟悉的那位老板,更別說相似的掛件。攤主的英文不太好,努力了半天隻理解了零星幾個關鍵詞,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彎下腰在攤位車底下的存貨裏翻找起來。紀堯眼見著有戲,忍不住眼前一亮,開始期待起來。那攤主努力翻了三五分鍾,這才從箱子角落裏翻出一張紅底色的金邊狐狸麵具隻可惜尺寸出了點問題,相比起“掛件”這個標準來說,這張麵具顯然有點太大了。紀堯接過那張人用麵具掂了掂,無奈地比劃了一下:“這麽大,掛墜大小的那種。”“那很難辦了。”攤主為難地說:“隻有這種,您說的那種圖案近幾年已經不流行了,這些小物件禦守做得比較多。”攤主說著指了指攤位上那些漂亮的小禦守,試圖推銷幾款出去:“你看這個就很不錯,寶藍色,很襯您。”紀堯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把麵具放回攤位上,禮貌地說道:“不用了,謝謝。”“為什麽不用?”說話間,一隻手從紀堯身邊斜插過來,用指尖勾住了那張麵具的邊緣,將其拿在了手裏。紀堯一回頭,才發現蔣衡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他手腕上掛著一袋章魚小丸子,小指勾著一小袋軟條糖,看起來就像是個行走的零食販售機器。“挺好看的。”蔣衡說著勾著那張麵具站起身來,把麵具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人用的麵具麵積夠大,做工顯然比一個小掛墜精良多了。大紅的底色上用金粉描繪出繁複規律的漂亮花紋,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類人的狐狸模樣,蔣衡在麵具後彎了彎眼睛,恰好跟麵具契合得嚴嚴實實。“怎麽樣?”蔣衡笑著問。“真像狐狸。”紀堯說。戴著麵具的蔣衡總讓紀堯想起那晚他在溫泉池裏的模樣,紀堯的耳根飄上一點可疑的紅暈,眼神下意識從蔣衡身上遊開,心說他果然是隻成精的大紅狐狸。攤主迎來送往,見慣了遊客,一眼就看出蔣衡才是潛在客戶,頓時誇讚起他來,從氣質誇到顏值,隻說這張麵具跟蔣衡今天穿的浴衣特別相配。蔣衡笑眯眯地擺弄著那張麵具,也不答話,隻一味地盯著紀堯看。他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小東西,偏偏又不說要,紀堯被他看得沒法,最終還是掏錢買給了他。“多謝惠顧。”攤主笑眯眯地接過零錢,做了個和善手勢,說道:“祝您幸福。”蔣衡笑著答應了,然後把手腕上掛著的零食袋解下來遞給紀堯,自己擺弄著那隻麵具,看起來新鮮得很。“我看你回去怎麽把它掛在鑰匙串上。”紀堯忍不住吐槽道。“掛不上就掛不上了。”蔣衡看起來想得很開,他瞥了一眼紀堯,笑意盈盈地說:“阿堯,你不要太拘泥於過去,能找到一樣的固然好,但找不到的話,你就非得在那一塊石頭上絆到死嗎?”“這說明我是個死心眼。”紀堯回嘴道:“要是我那麽容易就換石頭,咱倆今天還能站在這逛街?”“那能一樣嗎?”蔣衡勾了勾唇角,說道:“這隻能說明我這塊石頭比較適合你。”紀堯也忍不住想笑,但又不想蔣衡太過得意,於是趕緊別開臉,壓了壓自己上翹的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章魚小丸子的味道倒是跟六年前差不多,紀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盒子包裝,然後從裏麵叉了一個喂給蔣衡。蔣律師這次沒再堅持他那個“成年人不吃零食”論,微微低下頭,用齒尖叼走了這個丸子。“怎麽樣?”紀堯問。“挺好。”蔣衡說:“就是醬的味道有點重。”他們倆一人一半地分完了這盒章魚小丸子,又分享了同一瓶櫻桃汁。當蔣衡把空瓶扔到路邊的垃圾箱時,紀堯正好溜達到神社門口。這間神社看起來很古舊了,是古樸的磚瓦木材設計,裏麵的遊客不多,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本地人和穿著浴衣的年輕男女。紀堯跟蔣衡並肩走進神社,繞過一片寫滿了日文的紀念木牌,走到了神社最裏側。許願池前站著幾個年邁的老人,紀堯很有耐心地排隊站在她們身後,一點點地往前挪。許願的鍾不斷被敲響,紀堯隨著人流往前,臨到了許願池前才想起什麽,衝著蔣衡攤開手。“有硬幣嗎?”紀堯說:“給我一個。”蔣衡從袖口裏伸出一隻手,把一塊冰涼的金屬製品放在了紀堯掌心。“拿這個吧。”蔣衡說。紀堯垂眼看向手心裏,才發現蔣衡交給他的是那枚賭體位的英鎊。“……要用這個?”紀堯有些猶豫,雖然他自己對這枚硬幣沒什麽好感,但按他對蔣衡的了解,蔣衡是很愛留著這些有紀念意義的小物件的。“要不算了。”紀堯說:“不丟也沒什麽。”“丟吧,用這個許願,說不定靈一點。”蔣衡從背後攬住紀堯,然後握著他的手,將那枚硬幣丟進了許願池裏:“而且反正以後也用不到了。”這會是他跟紀堯的最後一次賭約,所以這枚硬幣也可以功成身退了。硬幣落進了金屬的方池裏,發出叮當幾聲脆響,聽起來有種孤注一擲的味道。緊接著,紀堯拽響了許願的鍾聲,微微低下頭,雙手合十,許了個願。紀堯曾經覺得這些活動肉麻又無用,但這一次他是真的虔誠。從萌生了跟蔣衡長長久久走下去的念頭後,紀堯就無師自通地追求起所有的保障手段包括蔣衡的承諾,也包括神明的祝福。他在鍾聲中默許了一個願望,睜開眼時發現,蔣衡似乎也剛剛跟他做了一樣的事。“你許了什麽願?”紀堯把位置讓給身後排隊的人,忍不住問道。“平平安安。”蔣衡說著停頓了一下,然後側頭看了一眼難掩緊張的紀堯,故意吊了個胃口,這才幽幽地把後半句話笑著接下去:“……還有百年好合。”第87章 “那我等的就是你。”從神社出來後,外麵的天色已經擦黑。道路兩旁點起了燈籠,祭典的主會場人頭攢動,有身穿浴衣的年輕男女懷抱著花枝陸續上台,開始做起了民俗表演前的熱場活動。蔣衡遙遙看了一會兒舞台的方向,在趕過去看表演和慢慢閑逛中權衡了一下,最終選擇了後者。他在神社不遠處的攤位前買了兩份梅子冰,然後耐不住攤主婆婆的推銷,還在冰品上多澆了兩勺梅子醬。晶瑩剔透的梅子醬在燈下顯露出漂亮的粉紅色,清透的果汁順著山峰一樣的冰尖蜿蜒流落下來,散發出誘人的酸甜香氣,一看就讓人食指大動。可惜還不等蔣律師一飽口福,手裏的兩個冰碗就都被隨行而來的紀醫生沒收了。“吃完熱的吃冰的,你不怕胃疼?”紀堯問。蔣衡是個很聽勸的人,但這份冰品看起來實在誘人,他為難地皺了皺眉,試圖跟醫生打商量:“阿堯,那婆婆說這個是日本的經典小吃,隻有每年的幾個春日祭才能吃到。”他說著伸手攬過紀堯的肩膀,一邊往前走,一邊替他蕩開幾個擠過來的遊客,然後微微垂下頭,湊近紀堯耳邊說:“就破一次例,嗯?”他溫熱的吐息就噴在紀堯耳邊,聲音綿軟又低沉,紀堯耳尖忍不住一紅,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就一口。”紀醫生在某種情況下是個很沒底線的人,他遲疑了一會兒,用勺子舀下了兩隻冰碗上澆滿了梅子醬的峰尖,湊成一小勺喂給了蔣衡。憑心而論,梅子醬的味道顯然不如它的外表那麽優秀,過多的糖漿把果汁的口感變得粘稠又劣質不說,果汁的酸和糖漿的甜也沒糅合在一起,反而“各司其職”得很徹底。不過因為此時此刻的氣氛很好,所以蔣衡容忍了這一點點小瑕疵。小鎮上四處點著燈籠,每三五步的街邊就放著室外取暖器,屋簷上的積雪被熱氣融化,水珠緩緩地順著黑瓦滴落下來。遠處的山巒在夜色裏顯露出稀薄的輪廓,將大片天然溫泉的溫熱水汽圈在這個小鎮裏,讓人穿著浴衣也不覺得多冷。紀堯手裏的冰碗開始緩緩融化,原本形狀如富士山般的刨冰悄無聲息地塌陷了一小點弧度,梅子醬融入細碎的冰中,在碗底積了一層薄薄的冰果汁。但紀堯對此一無所覺,他隻是拉過蔣衡的手攥在手心裏,以防止他胃疼還不出聲。在燭火光暈下,紀堯的眉眼顯得柔和許多,蔣衡看著他難掩擔心的模樣,決定原諒這份梅子醬的味道。祭典舞台那邊的聲音越加熱鬧,熱場已經結束,開始有年輕的少女抱著貝斯上台唱歌。音響裏迸出風格鮮明的搖滾前奏,人群開始大麵積地湧向那個方向。蔣衡和紀堯也順勢靠近舞台,隻是還沒等走近,蔣衡卻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忽然放開了紀堯的手。“怎麽了?”紀堯第一時間問。“手機忘在民宿了。”蔣衡說:“我得回去拿一下。”紀堯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按理來說,蔣衡一般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但今天出來玩,臨出門時他倆都換了日式浴衣,紀堯確實也不記得蔣衡是不是把手機放在了舊衣服兜裏。“我陪你回去拿吧。”紀堯說。“不用。”蔣衡說:“你在這等我也行,去舞台那邊等我也行,我很快就回來。”蔣衡說著退後兩步,逆著人群往民宿的方向走。祭典裏人頭攢動,他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紀堯站在原地望了一會兒他離開的方向,剛想轉身往舞台的方向去,就覺得肩膀被人輕輕撞了一下。緊接著,他聽見耳邊傳來一個略顯熟悉的聲音。“真的很抱歉,不小心撞到了您。”女人說:“希望您沒有因此受傷。”人擠人的環境裏磕磕碰碰在所難免,紀堯拍了拍袖口上的水漬,剛想說沒關係,可一抬頭卻愣了愣。“……伊織?”麵前的女人看起來和六年前沒有太大差別,所以紀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今天依舊畫著誇張的妝,穿著繁複精致的和服,說話時會柔順地垂下頭,露出雪白漂亮的脖頸。伊織也微微一愣,她抬起頭來看了紀堯一眼,然後忽然笑了。“是您啊,先生。”不知道藝伎是不是都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她顯然還記得紀堯,於是真心實意地衝他行了個禮,笑著說:“歡迎您再來日本,您看起來比上一次輕鬆多了。”紀堯倒現在還記得上一次來日本時伊織對他和蔣衡做出的精準評價,那時候他年紀輕,尚且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直到後來他才漸漸琢磨出那兩個詞背後蘊含的深意。時移世易,六年過去,許多事變得麵目全非,但幸好他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重新得到這個“輕鬆”的評價,紀堯難免有些感慨。“是啊。”紀堯說:“因為我終於明白,其實人生在世,許多事都要自己做打算而且我身邊有一個人,他撐著我走過了最難的路。”伊織曾在最恰當的時候給了搖擺的紀堯第一份助力,紀堯對她至今心存感激,所以哪怕這個話題涉及隱私,他還是多說了幾句。“我曾經是個無力反抗的懦夫,是一頭困獸。”紀堯說:“是他拯救了我,把我拽出沼澤,給了我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其實你當年說的很對,有些事確實要試試看,才知道結局怎麽樣。”伊織含著笑聽他說完,這才歪了歪頭,似有興趣地觀察了他一會兒。過了片刻,伊織才像是從他臉上看到了什麽端倪一樣,輕輕笑了笑。在伊織眼裏,紀堯好像已經從枷鎖中獲得了新生,他眉眼間不再縈繞著恐慌和不安,反而多出了某種歲月沉澱的安定。“您已經成長了。”伊織輕聲細語地說:“我看得出來,您已經從生活裏獲得了人生的真諦,得到了自己的寶藏這是給您的禮物,請您笑納。”伊織說著遞給紀堯一對禦守,然後雙手貼合,給紀堯行了個禮,略顯遺憾地說道:“隻是可惜您沒能趕上夏季的煙火大會,那真是非常絢爛的景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紀律準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顧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顧言並收藏紀律準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