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興問這句話時,蔣衡腦子裏忽然蹦出那碗糊得發苦的粥,記憶的聯想與現實重疊起來,連帶著他的舌根仿佛都泛起了帶著苦澀的米香氣。蔣衡下意識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回憶那個味道。“都是些很小的事。”片刻後,蔣衡笑了笑,輕聲說:“也都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但隻有他主動做了或者說,我隻願意從他身上體會到。”葛紅娘身經百戰,見過多少佳偶怨侶,在拉紅線一事上眼神之毒,堪稱一點就通。他一聽就知道明白,蔣衡對紀堯絕不是那種速食快餐的玩兒法。他是認真的。憑葛老板對情感的深入研究,當一個人麵對同一件事時,隻能固定從某個人身上汲取到愉悅感,那就說明他徹底栽了。怪不得蔣衡這次破了例,有隱隱約約要吃回頭草的意思,葛興想,合著這草當年特別香。葛老板想起躺在自己微信聯絡人裏那個沒頭沒腦的二百塊錢紅包,忽然覺得,三年過去,說不定這次他倆能走出個不一樣的結局。“那我就不說什麽了。”葛興大咧咧地說:“如果事成了記得給我發紅包。”蔣衡一聽就樂了:“你真是……我給你寄一箱紅皮雞蛋要不要?”“要,憑什麽不要啊。”葛興一挑眉:“你敢給我敢收。”葛老板手下那塊可憐的小羊排已經被他戳成了一塊破氈布,徹底不能吃了,他把刀叉一放,決定不強求自己,也放過這塊羊排。“對了,我準備在上海呆幾天。”葛興話鋒一轉,說道:“就住樓下,你們要是有什麽好玩的隨時給我打電話。”之前查李玲華那案子的時候,蔣衡曾動用過葛興的關係從飆車俱樂部裏調李文的車輛記錄,仔細算算還欠了葛老板一個人情。“行啊。”蔣衡說:“要不我做東,去青柏那聚聚?”“也行。”葛興想了想,從椅背上取下外套,站起來說道:“不過這兩天我有點事要辦,辦完了給你們打電話。”蔣衡跟著他站起來,說了聲好。“去哪?”蔣衡問:“我開車送你。”“不用。”葛興說:“你忙你的,咱倆誰跟誰啊,還用來這套。”葛興說著大咧咧地揮了揮手,披著外套走了。他乘電梯下了樓,然後順著馬路往前走了好一陣,最後在東方明珠前的路邊招手攔到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操著一口上海普通話問他去哪,葛興一邊刷著手機把紀堯發給他的紅包領了,一邊隨口道:“去福壽園。”半分鍾後,紀堯的手機蹦出一條新微信提醒,他下意識地緊張了一瞬,點開才發現是葛興的紅包領取記錄。“再接再厲。”葛老板的信息緊隨其後:“我看好你。”紀堯一頭霧水地給他發了個問號,葛興很快回了他一條語音。“我在上海呢。”葛興的聲音裏帶著點笑意:“剛去見了蔣衡,聽說你們倆又勾搭上了。”紀堯:“……”這詞兒用的,可太葛興了。紀堯猛然想起兩個月前他還跟葛興信誓旦旦地說可以出售“蔣衡的喜好手冊”給他們拉拉皮條,結果百天還沒過就自打嘴巴,可見話不能說得太早,否則遲早打臉。紀堯下意識想說沒有勾搭,但不知為何沒說出這句話,隻是顧左右而言他地轉移了話題。“你來上海幹嘛?”紀堯說:“要我做東嗎?”“來上海圍觀我的售後服務。”葛興哈哈一笑:“咱們的事不著急,過幾天再聚。”葛興這輩子的人生裏仿佛就隻有一個愛好,紀堯看著售後服務那四個字兒,差點被咖啡嗆著。他不再跟葛興胡扯這些沒影的事,退出他的聊天界麵,回到了聯絡人列表裏。接下來的幾天,紀醫生的工作漸漸步入正規,又開始忙得腳打後腦勺。不過他和蔣衡的聯絡頻率比之前高了一點,偶爾也會閑聊幾句什麽。他們倆彼此默認進入了一種可以稍微交流日常生活的友好關係裏,說是普通朋友似乎不盡然,但又離“親密關係”頗為遙遠。他們倆畢竟有過兩年半的同床共枕,哪怕是關係不上不下,交流默契和一些相處習慣也很難抹消。周三那天,蔣衡來醫院複查術後狀況,正好趕上紀堯的門診。紀堯那天上午格外忙,蔣衡來的時間又臨近中午,於是紀堯百忙中喝了口水,讓他拿完檢查結果在外麵稍等自己一會兒。蔣衡反正沒什麽工作,於是可有可無地點了頭,坐在外麵的候診區等他。普外科這邊什麽人都有,蔣衡坐了沒五分鍾就迎麵而來一個打著石膏的小學生,於是他又站起來,把位置倒給了病患。他站哪都礙事,溜溜達達,最後又回到診室門口。紀堯的辦公室裏還剩下最後一家人,他辦公室門沒關嚴,半掩著,正好能看清裏麵的情形。受傷的是個老太太,被幾個年輕人圍著坐在中間的診療凳上,托著自己的左手疼得直哆嗦。紀堯眉眼很溫和,他拉近了凳子坐在老太太麵前,小心地去查看她的傷口。他穿著白大褂,看起來非常耐心,微微弓著身子,指著片子跟老太太說話。那老太太似乎不太好交流,連哭帶鬧,一揚手差點打掉了紀堯手裏的片子。紀堯沒說什麽,也沒不耐煩,他彎下腰拾起東西,接著輕聲細語地跟她講病情。蔣衡靠在診療室對麵的牆邊,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發現紀堯其實已經長大了這種變化在他穿製服的時候格外明顯,好像他已經明顯脫離了學生的稚氣,真正變成了一個能擔當責任的大人。辦公室門沒關嚴,蔣衡站得太近,還能聽見裏麵的說話聲。他無意窺探旁人的隱私,於是走遠了一點,去一樓大廳的自動售貨機裏買了一瓶咖啡。等他再回來時,那群病人已經不在了,紀堯下了門診班,正向外麵的導診員詢問蔣衡的去向。蔣衡握著咖啡,從後麵喊了他一聲。“空腹還敢喝咖啡?”紀堯不由分說地把他手裏沒開封的咖啡抽走,說道:“沒收了。”蔣衡輕輕嘖了一聲,笑道:“紀醫生,這可有監控在拍。”“我在為你的身體健康負責,拍就拍吧。”紀堯說:“片子呢,拿來給我。”蔣衡把手裏那一遝血檢結果和造影片子交給紀堯,紀堯上下翻了翻,問道:“怎麽隻做了造影,胃鏡結果呢?”“我一個人,人家不讓做。”蔣衡說。無痛胃鏡要全麻,醫院規定患者身邊必須有人陪同,紀堯微微皺了皺眉,把手裏的檢查單攏成一遝,說道:“走,我陪你去。”第42章 “是你自己要的。”現在臨近中午下班,不過好在內鏡室的值班醫生跟紀堯很熟,於是還是拉上簾子給蔣衡做了檢查。在蔣衡進去做檢查的時候,紀堯就坐在休息區看他那一遝檢查單。從檢查結果來看,蔣衡對自己的身體還算重視,隻是免疫力確實有點低,大約是工作太忙的緣故。紀堯隨手抽出胸前口袋裏的簽字筆,在白細胞數值那一欄下劃了個橫線,準備之後跟蔣衡說兩句。造影結果還算正常,紀堯挨張檢查單翻了一遍,把幾個或高或低的數值挨個圈起來,一起寫在了造影檢查單的背麵。做完這一切,他醫生的職業病隱隱作祟,於是又忍不住把手裏那堆單子分門別類地分成好幾種,把繳費單挨張抽出來,單獨放好了,攏成整整齊齊的一小遝攥在手裏。過了半小時左右,內鏡室的房門從裏打開,值班的年輕女醫生衝他招了招手。“結束了。”值班醫生把手裏的報告遞給他,用筆尖在上麵點了點,說道:“恢複得還不錯,潰瘍活動次數應該不多,平時多記得保養。定時三餐,減少刺激,冬天了,注意防寒保暖這些不用我說了吧,剩下的細節你自己看看就行。”紀堯低著頭看報告,聞言點了點頭。“那行了。”值班醫生拍了拍手,說道:“你進去陪他吧,我先去吃飯了,醫院門口新開的那家簡餐倍兒好吃,你改天也去試試。”“行,謝謝啊。”紀堯笑道:“下次請你。”女醫生擺擺手,也沒跟他客氣,說了聲好。值班醫生走後,紀堯推開身後的診室門,蔣衡正躺在床上休息。他應該已經被醫生叫醒過一次了,半合著眼睛躺在床上,左手在身邊摸索了兩下,似乎在找什麽東西。麻醉剛醒的人大都神誌不清,紀堯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找的辛苦,鬼使神差地坐近了一點,遲疑而試探地把手塞給了他。蔣衡很快順勢握住他的手,動作熟稔而親昵,紀堯的指尖搭在他的表帶上,摸到了一點沁涼的觸感。蔣衡掌心幹燥,習慣性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紀堯清瘦凸起的腕骨。紀堯心裏一顫,下意識地把他的手攥緊了。肌膚相貼帶來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紀堯僵硬地坐在床邊,打心眼裏湧上一股疲憊感。以他和蔣衡現在的關係來看,那感覺絕說不上是“倦鳥歸巢”,但紀堯確確實實體會到了一種千帆過盡的倦怠,好像兜兜轉轉大半圈,最後他眼裏還是這個人。紀堯看著他,忽然想起前兩天跟何向音一次閑話。跟蔣衡恢複聯係之後,紀堯好像一瞬間對外麵那些花花草草失去了興趣,他兩點一線地上班回家,比起出去喝酒唱歌,他更願意在家收拾收拾屋子睡一覺。何向音約了他幾次沒約到人,軟磨硬泡間從紀堯口中問出了蔣衡的事,整個人都顯得很意外。“你跟前夫哥就這麽再聯係上了?”何向音心有餘悸地說:“我跟你說啊,前任湊在一起,一般隻有倆結果,要麽相看兩厭,要麽舊情複燃你小心假扮成真。”當時正是傍晚,窗外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紀堯舉著手機,明知道何向音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還是緊張地垂下眼,用手抹掉了窗戶上一點霧氣。“我知道。”紀堯沉默良久,最後歎了口氣,說道:“你沒跟他接觸過,所以你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有那個意思,我是沒法拒絕他的。”紀堯害怕長久,害怕成家,可饒是如此,他當年也在本能的恐慌中拉扯著跟蔣衡過了三年。他現在仍然不能信任任何一段親密關係,可他的潛意識裏還是有向蔣衡靠近的意願。至今為止,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身不由己,後三年漂泊無依,隻有跟蔣衡在一起的時候過了幾年安穩和自由兼得的好日子。蔣衡消失的那幾年,紀堯自認和他這輩子都沒再見麵的機會了,所以連蔣衡這個人都變成他要逃避的“敏感問題”,想也不敢想,碰也不敢碰,連帶著老朋友也不怎麽敢聯係。但現在蔣衡又重新出現,給了他冰消回暖的苗頭,默許了兩人“重新認識”,紀堯反而有膽子直麵這個問題了。這樣看來,紀堯這輩子為數不多的幾次硬氣和反抗全是因蔣衡而來。對紀堯來說,蔣衡絕不隻是個溫柔體貼的完美戀愛對象,而是他這輩子僅有幾次勇氣的根源。隻可惜他反抗了一次、兩次,卻在最關鍵的一件事上沒堅持住。紀堯心裏覺得難受,他不想再深思下去,於是無意識地攥緊了蔣衡的手。蔣衡似乎被他的動靜驚動了,睜開眼看了他一眼。他人還不大清醒,於是迷迷糊糊地問紀堯:“蛋糕呢?”紀堯愣了愣。全麻蘇醒後,部分人腦子還沒醒過來,分不清今夕何夕的烏龍有的是,紀堯之前還怕他一張嘴開始背法條,沒成想他這麽接地氣。“什麽蛋糕?”紀堯問。蔣衡看了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卻沒回答,偏過頭閉上了眼睛,不說話了。紀堯被他問得一腦門問號,又覺得他隱隱約約不大高興的模樣,於是想了想,摸出手機給內鏡室的值班醫生發了條微信。“你還在外麵吃飯嗎?”紀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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