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寒輕挺不會來事的,不會哄,貓嘛,伸手摸一下腦袋,舒服了也就不鬧了。 拖車公司的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到,裴戎純屬苦中作樂了,他順手打開音樂,趴在車窗上,夾著香煙的那隻手伸出窗外,帶著點兒醉意跟王寒輕說話。 “你摸一下它。” 王寒輕遲疑了一下,麵對裴戎的要求,他無法拒絕,老大的個子蹲下身去,有些笨拙的用手指掄了掄小貓的後背。 小貓似乎很喜歡王寒輕,被摸了一把後,絲毫不計較被王寒輕拎進草叢的事情,也不管王寒輕喜不喜歡它,往人家腳邊一趟。 “它還挺喜歡你的。”裴戎跟逗孩子一樣,“撿回去養吧。” 沒想到王寒輕拒絕得還挺決絕,“不養。” 裴戎有點意外,不是他道德綁架誰,他以為王寒輕沒有表麵上看著那麽鐵石心腸,“不喜歡?”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王寒輕低頭看著貓,“養不好,不如不養。” 貓和人一樣,都是生命,一旦接手,就得負責,他沒有養貓的決心,也不想因為一時興起,就決定任何生物的命運。第8章 一時間,裴戎沒法評論王寒輕的想法是有擔當,還是沒擔當,他打開車門,雙腿踩到地上,人還坐在副駕駛裏。 那小野貓不光是不怕人,還是個自來熟,一聽到開門聲,轉頭又跑向裴戎,小腦袋像是不知道疼,一個勁兒地撞裴戎。 裴戎薅了它一把,它立馬被安撫下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場麵,裴戎忍不住看向了王寒輕,這貓怎麽跟王寒輕一個德行,連索要別人的撫摸,都這麽的強硬。 “嗬。”喝了酒的裴戎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王寒輕木訥問道:“笑什麽?” 裴戎整個人懶洋洋的,渾身上下都透著淡淡的酒氣,胸口被打濕的地方已經半幹,領口還是開著,能看到若隱若現的鎖骨,跟王寒輕說話時,還有平時沒法看到的輕佻,應該是有點醉了。 “扣子扣好。”王寒輕盯著裴戎的領口。 裴戎也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他確實有點上頭了,半開玩笑道:“怎麽?你這麽保守?” 王寒輕說話大喘氣,“現在晚上溫度低,容易感冒。” 裴戎癟了癟嘴,算是接受了他的關心。 就在裴戎扣扣子的時候,王寒輕又悠悠開口,“你穿的跟平時不一樣。” 裴戎頭都沒抬,漫不經心道:“哦?是嗎?怎麽個不一樣法?” “平時…”王寒輕詞語匱乏,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比較正經。” 今晚裴戎第二次笑場,“你是想說老氣是吧?” 平時在廠裏,夾克裏麵搭襯衣,手裏還拎著保溫杯,光是打扮上已經老了十多歲。 裴戎自嘲道:“沒辦法,領導都是些大我十幾二十幾的老大哥,再說了,也不讓穿得太花哨。” 不光是上班開的車,還是上班的衣著,都是朝規矩靠攏。 “失望了?”裴戎朝王寒輕挑了挑眉,“跟你想象中不一樣,我這人既沒有多優秀,也沒你想象中那麽正經,工作上隨波逐流,出廠離崗後,就是現在這副德行,還喜歡男人,假得很。” 王寒輕一愣,“我沒這麽想。” 裴戎對他而言,就像是一件神秘的禮物,每開拆一點包裝,都是全新的驚喜。 “你很好。”王寒輕的評價又直白,又貧瘠。 裴戎突然覺得他挺有意思的,“哪裏好?你說說看。” “別人都喜歡你。” 裴戎聽得一頭霧水,“別人?” 學校後門有過短暫的接觸過後,王寒輕偶爾能在校園碰到裴戎,裴戎身邊總是有很多人,男生女生都有,甚至連老師都和他有說有笑的。 那一天大課間,王寒輕擠在烏泱泱的人群當中,被人流湧向操場,他個子不算高,被擠得相當難受,幾次都有衝出人群的衝動。 從教學樓下來後,沿著石梯往下走,從廣播裏傳來一陣男聲,“後麵的同學稍微加快腳步,不要推搡擁擠。” 王寒輕站在石梯最高處,一眼便看到了舞台中央,拿著話筒在維持秩序的裴戎,裴戎的目光遊移在人群當中,他背對陽光站著,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絲毫看不到怯場二字。 後來,每天第二節 課的大課間,每周一的升旗儀式,每一次學校的集會活動,都能看到裴戎的身影。 裴戎在王寒輕心目中,一直都是光鮮的,體麵的。 裴戎挑了挑眉,努力回憶了一下學生時期的自己,到底是不是像王寒輕說的那麽招人稀罕? 學校也是社會的縮影,當自己坐到學生會長那個位置,自然有同學會鞍前馬後,即便是裴戎自己不願意,也是沒辦法拒絕的。 至於老師,老師也是人,也喜歡嘴甜會來事的,裴戎打小會說場麵話,人前是招人喜歡,背後也不是沒聽過老師用調侃的語氣說他將來是當領導的料。 好賴話還能聽不出來嗎?說的好聽的就是八麵玲瓏,說難聽的就是圓滑世故。 忽然之間,他有點羨慕王寒輕那副唯我獨尊的模樣,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看不慣誰就不看慣誰,不用在乎別人怎麽想,不用在乎別人的感受。 雖說得罪人,但至少自己輕鬆一點。 “我知道你喜歡男人。”王寒輕的話,讓裴戎愣了片刻。 裴戎有點醉了,剛說過的話,自己都不太記得,王寒輕卻能條理清楚的回答他每一個問題,生怕有任何的遺漏。 “有次周五晚自習下課。”王寒輕垂著眼睛,用腳尖點了點一旁的小野貓,“我走得很晚,看見你和其他人在巷子裏…接吻。” 裴戎眉心一跳,他從初中便發覺自己的性向和一般人不一樣,高中大學都有過戀愛對象,反倒是工作後,沒有精力去維係戀愛關係,也有可能是沒遇到那個值得讓他真心對待人。 “早戀,還是同性戀,嚇到你了?”裴戎覺得,他真沒有王寒輕想象中那麽好。 王寒輕快記不得當時的心情,茫然?無措?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隻是自己總是會在大型集會的時候,去尋找裴戎的身影,路過張貼欄時,也會多看幾眼裴戎的照片,直到裴戎畢業後,學生會長也換人了,最後一次看到裴戎的名字,還是在高考喜報上。 新學期開學典禮,站在台子上講話的學生代表換了新人,大課間、升旗、大型集會,再也沒看到裴戎的身影,王寒輕才漸漸意識到,裴戎已經不在這個學校了。 他心裏空落落的,他想去裴戎就讀的大學,想去裴戎所在的城市,想追隨裴戎的腳步,他對這個人的憧憬和向往,甚至到了夢裏。 他夜裏無數次摸出裴戎給他的手帕,想了好久才明白,他喜歡上了裴戎,可他又覺得可笑和莫名其妙,他喜歡裴戎什麽呢? 愛上某人的契機是十分吊詭的,可能隻是一次驚鴻一瞥,一次擦肩而過,如果喜歡太過具象化,喜歡他的品格,喜歡他的樣貌,喜歡他的氣質,一旦出現條件更好的人,你會趨向於更好的選擇,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對方哪裏,反而更無法替代。 王寒輕敘事時的腔調比平時還是低沉一些,裴戎有些不忍心打斷,“後來,我的讀的大學跟你在同一個城市。” 風仗著夜色肆無忌憚,越刮越凶,裴戎往副駕駛裏縮了縮,王寒輕沒有打聽過他任何事,至少自己沒聽過王寒輕這個名字。 人與人之間,是沒法做到徹徹底底的感同身受的。 如果是裴戎自己,已經追到暗戀對象的城市去了,必定想要給這場暗戀留下一個結果。 裴戎對王寒輕有點好奇了,“既然一個城市了,當時沒想過來找我?” “我猜你當時應該在忙著實習。”王寒輕像是很滿足,“已經很近了,說不定,我在那個城市走過的路,剛好你也走過,很近了…” 暗戀要的不多,和對方在同一個城市,看同一輪月亮,走過同一段路,已經自己和裴戎最近的距離。 再後來,王寒輕大學畢業,他的專業,留在大學所在的城市發展會更好,他還是回到了現在的城市。 “你就這麽確定,我會回老家找工作?” 王寒輕表現得很不自信,“我不確定,我隻是覺得,哪怕你留在外地,每年春節也會回來一次,可能…有機會…也不一定…” 概率性的詞匯真的很美好,至少對於沒有勝算的人來說是的,不會完全沒有希望,失望時也能得到安慰。 就像現在一樣,自己真的再次遇到裴戎,重逢的喜悅,是遠大於王寒輕的期望值的。 裴戎能聽他說這麽多,他是不是也有一丁點兒的機會,有些話已經呼之欲出,他開口喊了裴戎的名字,“裴戎…” 他還沒有正式跟裴戎表過白,沒有完完整整說一次喜歡,他… 遠光燈從遠處朝這邊射了過來,王寒輕微微撇過頭,裴戎輕聲道:“可能是拖車來了。” 這一打岔,王寒輕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他慌亂地眨了眨眼睛,“哦…好像是…” 拖車停在他倆前方,從車頭跳下兩個工作人員,跟裴戎核對了一下聯係方式,開始給車固定。 臨走前,裴戎撈起地上的小野貓塞到副駕駛座位前。 王寒輕問道:“你要養?” “我不養,你突然覺得你說得很對,沒做好準備,就別一時興起。”裴戎頓了頓,“我們倆在這兒好半天,都不見有大貓來找它,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我怕它熬不過這個冬天,我自己養不了,可以給它找個好去處,正好廠裏門衛老頭喜歡,帶給他養。” 小貓太活潑了,貓的個性也很奇怪,人家越是不搭理它,它越是當個香餑餑往上湊,非得往駕駛座上爬。 裴戎長腿一伸,直接阻斷了它的去路,“它這麽喜歡你,你沒事可以去廠裏看看它。” 剛好拖車啟動,車輪也在緩緩朝前輪動。 王寒輕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可以嗎?” 他眼裏的光太耀眼,裴戎硬是把自己的話又回味了幾遍,隨後強調:“我是說貓,不是說我。”第9章 車裏有些安靜,裴戎困意上頭,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副駕駛上,小野貓也不皮了,趴在他腳邊睡得很沉。 王寒輕想要幫裴戎將座椅放下去,“睡會兒?” 裴戎瞥見窗外的燈光閃爍,像是已經開出了郊區,他喝了酒,剛剛又吹了冷風,胃裏開始有些翻湧,他側著身子,嘴裏發出哼鳴聲,“嗯…” 王寒輕見狀,稍微將車窗打開了一點,車裏的酒氣也散去大半,裴戎的表情也舒緩了不少。 拖車開得很平穩,王寒輕稍稍越過副駕駛,趁著裴戎假寐,大膽地描繪著裴戎的樣貌。 裴戎沒有摘眼鏡,金屬質地的眼眶微微下滑,眼睛拖掛在了他的鼻尖上,眉頭緊蹙,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穩。 這一刻,王寒輕覺得他是幸運的,這麽近的距離,隻要一伸手,便能觸碰到裴戎,真實的裴戎。 先前以為,能夢到裴戎已經算是最大的恩賜,等人待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他才發覺,貪欲是沒辦法滿足的。 他真的很想抱一抱裴戎。 車還得拖汽修廠去,他倆在車流量較多的地方下了車,小貓也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裹在毛巾裏,裴戎現在的狀態,自己打車回家都成了問題,更別說帶條小貓。 王寒輕攔了車,先扶著裴戎上車,隨後自己才鑽了進去。 司機聞著酒氣,往後視鏡看了眼,“他可別吐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