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踏踏!踏踏踏!踏!


    夜色漆漆,司馬家廢墟廉貞堂前,馬蹄聲由遠及近,忽然,馬倒下,一人摔落,又爬起來,哭著跑著向前撲倒,抱著一塊墓碑痛哭,墓碑上刻著:“司馬雪之墓。”


    這人正是司馬妍,司馬問正跪在雪姐墓前燒著紙錢。司馬妍忽然跳起來揪住司馬問的衣襟吼道:“你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麽沒保護好姐姐?為什麽沒殺掉他們?啊?為什麽?”


    司馬問依舊視若無物地燒著紙錢。司馬妍一腳踢飛他燒紙錢的缽盂,喝道:“你怎麽不說話?你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麽到頭來什麽都沒保護好?”


    司馬問終於不燒紙錢了,他抬起頭,望著小妍,忽然一把把小妍拉到懷裏,小妍拚命掙紮,他不放手,小妍使力咬他肩膀,他不放手,最後,小妍埋頭痛哭。


    司馬問平靜地問道:“你討厭雪姐嗎?小妍。”


    小妍哽咽道:“不討厭,一點都不討厭。”


    司馬問又問道:“在你眼中,雪姐是個怎樣的人?”


    小妍的頭還埋在司馬問懷裏,哭道:“她啊,總是一個人抗下所有事情,不讓我受苦受累;總是一個人承受,即便自己墜入深淵,也要把我送到天上。可她不明白,我也想替她抗下所有事情,我也想把她送到天上,為什麽?她從不給我機會,哪怕隻是為她排排憂,解解難。”


    司馬問愣愣問道:“這就是雪姐麽?”


    小妍大聲道:“不是,這不是雪姐!雪姐是個置身醃臢泥潭中的人,雖處淤泥,卻纖塵不染。”


    司馬問喃喃自語:“身處淤泥,卻纖塵不染?”


    小妍道:“是啊,雪姐明明自己的肚子也叫得很響,偏偏還不肯承認,要把饅頭讓給我吃……”小妍說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那些她和雪姐的回憶,她就在這回憶中含笑睡去,以司馬問的肩膀為枕。


    小啞在這兩兄妹身後看得清楚,待小妍睡著後,司馬問才緩緩說道:“你知道嗎?小啞,其實,我也好想像小妍這樣睡著,真的很想,可惜啊,沒機會了。”


    小啞走上前,伸手,輕撫上司馬問棱角分明的臉頰。


    司馬問輕聲道:“也隻有你會這樣一直陪著我了,小啞。”


    司馬問的語氣像是在傾訴:“可有誰陪著雪姐呢?她很努力,也吃了很多苦,為什麽落入煙花巷中就低人一等了呢?她在那種地方卻能出淤泥而不染,每次見她都能感到一股出塵的氣息,大概就是因此吧。”


    “我和小妍都以為雪姐是出塵的仙子,而雪姐卻自慚形穢,以為自己見不得人,就隻是因為流落到了一個為人所不齒的地方。”


    “小啞,我還是想不通,雪姐本身並沒有什麽出格之處,為什麽隻是住在那個地方就讓人看低了呢?除了姐夫就沒人能看到她是脆弱卻還那麽堅持著嗎?”


    “雪姐和姐夫在下麵應該不用再受世俗人的眼光羈絆了吧。”


    “小啞,謝謝你。”


    一


    小啞就這樣靜靜的聽著司馬問說著話,一言不發。這一夜,司馬妍睡得很香,小啞一直聽著司馬問說得好似自言自語的話語。


    天色將曉,微亮,司馬妍揉開朦朧的睡眼,平靜地站起身,上前三步,背對司馬問,問道:“二哥,你會幫雪姐報仇嗎?”


    司馬問道:“不會。”


    司馬妍轉過身,盯著司馬問去星辰般深邃的眼睛,恨恨問道:“為什麽?你有這個本事,為什麽不殺光他們?”


    司馬問道:“因為如意,如意告訴我,殺不得!”


    司馬妍問道:“如意是誰?”


    司馬問攤開右手,手心“衡”字紋身冒出血紅色光芒,緩緩浮起,變作一塊如意玉飾。


    司馬問道:“這就是如意,我們家族的信物。”


    司馬妍不解:“信物?”


    司馬問道:“嗯,我是被家族傳承選中的人,我在,司馬家便不亡。”


    司馬妍冷冷問道:“所以你就不報仇了麽?”


    司馬問道:“仇我已經報了,那晚的人我都殺了,死了的我也挖開墳把頭帶來了。”


    司馬妍大叫道:“那雪姐的仇呢?你不報麽?”


    司馬問神色一暗,歎道:“那三個人不能死。”


    司馬妍問道:“為什麽?”


    司馬問道:“他們也是被傳承選中的人,七大家族有一個預言。


    司馬妍道:“什麽預言?”


    司馬問道:“大戰將臨之時,七星傳承選中之人,將性命托付於彼此,攜手禦敵,並肩而戰。”


    司馬妍道:“大戰將臨?”


    司馬問正色道:“不錯,這是七大家族最大的秘密,隻要傳承選中的人還在,家族便不亡,所以,我不會殺他們。”


    司馬妍道:“可他們不是要殺你麽?”


    司馬問道:“他們遲早會明白的,而且,他們也殺不了我。”


    司馬妍低下頭,眼中有淚花,倒映晨光,不肯脫出眼眶,道:“被傳承選中的人是哪些?”


    司馬問道:“齊音,喬括,夏萍,林銘,陳立,世臨,我。”


    司馬妍轉過去,側對著司馬問,再抬頭是眼中淚花已然不見,嚴肅地說道:“我明白了,我不會動他們,但我還是要報仇,你要幫我!”


    司馬問沒說話,心念一動,如意玉飾化作一道血光飛入司馬妍眉心,變成一個倒懸的血色淚滴印記。


    司馬問跨向前來,扭過小妍的身子,望著她晶瑩的眸子,目光雖已少了幾分深邃,卻還能將她眼中的決然看透。


    司馬問歎息一聲,道:“打不過,別逞強,要跑。”


    這算是他對她的囑托吧。


    “放心。”小妍留給司馬問的隻有一個背影,英姿颯爽的背影。


    司馬問發覺小啞在發愣,她從來不會發愣,是擔心嗎?他會心一笑,問道:“怎麽了?小啞。”


    小啞轉過身來正對著他,打手語:“你娶了我吧。”


    小啞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司馬問臉上也綻開了笑容,道:“好啊。”


    二


    夜半,河中,陳家,祿存堂。


    陳德君愁得花白的胡子都變成了蒼白色,自他從娘胎裏出來,從未有過像今天這般的煩躁。自打趕走陳立以後,陳家與喬家、林家之間就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門,把陳家擋在門外。


    後來世、夏、齊三家滅族,喬家和林家依舊不願和陳家走得太近,他也是最近才發覺的,好像有陳立在的陳家才值得喬家和林家來往,或許這大概就是大哥傳位於他時叮囑他照顧好陳立的緣故吧。


    其實他和陳立並未見過幾次,但他疼愛的一個孫輩與陳立不和,而那個孫輩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陳立被趕出了陳家。


    這幾日最讓人心煩的莫過於那個來陳家討債的神出鬼沒的紅色幽靈,鬧得陳家上下都人心惶惶,陳德君也被弄得不勝其煩,偏偏那個紅色幽靈仿佛真的就如同鬼魂一般,見過的人都會以為真的見到了幽靈,人言紛紛,他這個族長脫身不開。


    陳德君揉揉眉頭,紅色幽靈真的纏上了陳家,時常現於人前,擾的陳家不得安寧,為此,他費了不少心思,但都奈何不得那紅色幽靈。正想時,聽得外邊人聲鼎沸,他推開祿存堂的沉香木門,一眼望去,一個英姿颯爽的紅色幽靈站在祿存堂前,眉頭有滴倒懸的血淚。


    十餘年來,司馬妍在江湖上不顯山不露水,為的就是把自己隱藏起來,以便在六大家族的弟子外出時跟蹤,用盡一切手段把人害死。她做得很幹淨,整整十多年,六大家族竟沒發覺有她這樣一個在暗中搗鬼的人,在江湖上甚至都沒有她的名號。


    司馬妍心思縝密,行事極其小心,最重要的是,她不貪心,沒把握的事絕不去做,所以她才能活到現在,活得越久,報的仇就多一分。


    正因她如此小心,十七年來,她從未探過六大家族的實力如何,所以,為了探明陳家虛實,她做了幾天的紅色幽靈,現在,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站在仇人家裏,第一次凝視仇人家裏最重要的地方。


    陳家人大多都已來到祿存堂,沒到的也已在路上,這全是司馬妍的功勞,她用血色光芒寫了七個字:“祿存堂,不來則死。”


    陳家除了本就在祿存堂的陳德君每個人都看到了這七個字。


    困擾陳家多日的紅色幽靈終於現身了,還陷於陳家一眾高手的合圍之中,但也隻是陷於合圍而已,陳家沒人敢貿然出手,因為她周身環繞著十餘道血紅色光芒,情形甚是詭異,沒人想試試這幽靈的紅光是做什麽的,每個人的眼底或多或少都有幾分驚懼,人總是害怕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陳家人言語紛紛,交頭接耳,大都在暗中咒罵這紅色幽靈,卻沒人敢罵大聲些。司馬妍不說話,她不想和這些將死之人爭什麽,就像十七年前他們什麽也沒說就殺進她的家一樣。


    陳德君出來時正迎上幽靈的目光,他覺得那目光能把人吃了,陳家人鼎沸人聲忽然靜了下來,齊齊地看向他,像是他能趕走紅色幽靈一樣。


    “你出來了。”紅色幽靈搶先說道,似在問他也不似問他。


    陳家人都沒明白是什麽意思,血紅色光芒就忽然擠滿了眼睛,陳家所有人都隻看到無邊無際的血色,因為他們都在血色光芒籠罩之下,確切地說,是整個陳家都在血色光芒的籠罩之下。


    第二天,從陳家散出的血腥味終究還是把官差引來了,於是,又一樁無頭血案震驚天下。為何說是無頭血案?不單是沒查出凶手,而且陳家人死狀極慘,所有人都成了碎肉,大多散落在祿存堂前,最奇怪的是,那麽多人死去,竟沒留下哪怕隻是半滴血。


    事情傳到喬括和林銘耳中,喬括心裏一動,想道:那日被司馬光血光殺死的人不也是沒了氣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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