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就對程燎了解得不多,而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的薑池,反而比他還要更加了解程燎。雖然知道這並非是薑池的問題,但他心中還是克製不住地湧起幾分悵然若失來。知曉程燎大抵忙著收名片,和見各家帶來的年輕男孩,林原野沒想要在晚宴上找他。然而宴會進行到半程的時候,他收到了程燎發給自己的短信,示意自己去宴會廳後的洗手間裏找他。林原野抬起頭來環顧全場,果真未在會場中找到男人的身影。臨時將林尋交由薑池照看,林原野起身循著標牌朝後方出口走去。幾分鍾以後,當他推門進入洗手間內的時候,抬眼就見程燎彎腰站在水池邊洗手。男人背對著門邊的方向,將兩邊的襯衫衣袖卷高到手臂,兩枚精致簡約的袖扣被他從袖旁摘下,隨手放在了旁邊的洗手台上。偌大的洗手間內並無其他人在,林原野反手帶上洗手間的門,步伐不緊不慢地邁至他旁邊的水池前,若無其事地垂下臉來彎腰洗手,隻在對方的視野裏留下,看不出明顯情緒的側臉輪廓來。直至雙手被微涼的水流打濕,他才慢悠悠地直起身體來,雙手越過程燎放在池邊的袖扣,去擠擺在鏡子前的洗手液。視線穿透鏡子掃向站在旁邊的男人時,林原野並未偏過頭去看他,隻收回目光垂眼望向自己的雙手,指尖搓揉著泡沫漫不經心地開口:“別又把袖扣放在這裏忘了帶走。便宜的地攤貨丟了還能夠找回來,價值不菲的袖扣丟了,可就不好說了。”程燎低沉的聲音很快落入他耳中:“袖扣丟了可以不用找,紅色的手繩丟了,再便宜也要找回來。”林原野聞言,不由得輕聲哼笑出聲來,“有人忙著收各家遞來的名片,和年輕漂亮的小男生相親,又哪來的時間去找丟掉的東西?”“我隻收了薑池的名片。” 男人開口道。俯身在水流裏衝掉手心的泡沫,林原野轉身四處尋找紙巾盒。後者轉身從牆邊抽出紙巾來,抬腳走至他麵前停下,神色自然地用紙巾裹住他的掌心與指尖,將覆在他雙手上的水珠緩緩擦幹。林原野伸出雙手停在半空裏,任由他的動作落在自己手上,一雙黑眸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看,半晌意味不明地輕輕哦了聲,語調刻意為之般地朝上揚起問:“那就是在忙著和年輕漂亮的小男生相親了?”將擦過手的紙巾丟進垃圾桶裏,程燎眉眼淡然地上前一步,將他困與洗手台與自己的雙臂之間。男人近距離地低下眼眸來,眸光裏帶著幾分流連的意味,寸寸緩慢地挪過他數日未見的臉龐。“可是我隻想和你相親。” 程燎說。並未抗拒他突如其來的靠近,林原野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前,故意長長歎了口氣道:“我不好。”“哪裏不好?” 對方配合地接過他的話問。“我年紀太大。” 林原野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不喜歡年紀太小的。” 程燎說。“我沒有出國留過學。” 林原野歪了歪頭。“幸好沒有出國留學,” 程燎緩緩吐出話語,“不然會有被別人拐走的風險。”林原野紅著耳朵嘖了一聲,最後不甘示弱地張口道:“我沒有年輕的弟弟好看。”程燎沒有再說話,眼眸微微眯起看向他。遲遲等不來他的反駁的話,林原野不由得納悶且失望地挑了挑眉。莫非在程燎心中看來,自己還真就不如那些年輕小男生長得好看?沉默地抬起眼睛與程燎對視,他沒有說話。卻見對方毫無預兆地垂下頭來,微微張唇咬住他的鼻尖道:“撒謊是會受到懲罰的。”林原野愣了一秒,很快回味過來對方話裏的含義,唇角不受控製地彎了彎,語氣中卻仍舊佯作無動於衷般問道:“什麽懲罰?”沒有開口回答他的話,程燎修長的手指抵住他的下巴抬起,覆在他臉前的溫熱唇息,沿著他的鼻尖慢慢滑落下去,似乎是想要去親吻他的嘴唇。原本還聽話老實的林原野,關鍵時刻卻反應極快地轉開了臉,繼而停在男人臉側緩緩啟唇,輕聲笑著將對方說過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奉還回去道:“撒謊是會受到懲罰的。”沒有忘記對方在自己這裏,還有尚未銷賬的欺瞞舉動,極力克製住想要與他接吻的衝動,林原野抬起手來將人推開,轉身慢條斯理地朝門邊走去。在他走到洗手間門邊,即將伸手拉開眼前那扇門時,程燎的手從後方越過他落向門把手,徑直將那扇門鎖上了。他將林原野拉回門邊的牆壁前,語調清晰而平穩地告訴他:“我去鎮子上是為了你。”“為了我?” 林原野不明就裏地抬起頭來。對方卻沒有再繼續往下說,而是眸色微暗地盯著他的臉道:“你家裏人讓你回來相親?”林原野神色坦然地點了點頭。握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下意識地收緊兩分,程燎微微擰起眉來問:“和誰相親?”和你,林原野在心中默然回答,但他並未打算說給男人聽。程燎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臉上,見他沒有想要任何答話的念頭,在片刻的沉默以後,又低下聲音來情緒克製地追問:“三場?還是四場?”聽聞對方這樣問,林原野佯作驚訝地開口問:“楊錦年告訴你的?”程燎麵上神色微頓,“你和楊錦年視頻的那天,我在他的辦公室裏睡覺。”那就是不小心聽到了,林原野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他原本就是故意說給楊錦年聽,好讓對方事後再轉述給程燎。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順利,林原野的話語裏浮起少許笑意來:“怎麽了?就隻允許你在家辦相親宴,還不能讓我回家相親嗎?”眼前的男人並未出聲答話,結實的手臂卻徑直繞過他的後腰,將他緊緊摟在了胸膛前。下一秒,程燎的聲音貼著他耳旁響起:“你知道的,我原本並不知情。”林原野沒有否認他的話。因而他此時此刻提起來,也是帶了幾分玩笑的意味在其中,並沒有打算要牢牢揪著這件事不放。未料還沒等他主動給台階下時,程燎就率先一步垂下頭來,懲罰般地張唇咬住他的耳垂。伴隨著噴灑在臉側頸間的溫熱呼吸,男人刻意放慢語調的聲音落入他耳中:“可是你卻同意家裏人去相親。”“在你不跟我聯係的那三天裏,我每天都在等你的電話。” 程燎嗓音低沉而又淡然地控訴他,“而我的小虞卻在和別人相親。”再一次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中落了下風,林原野表情略微錯愕地抬起眼眸來,卻又很快就怔在了原地,“你叫我什麽?”“小虞。” 對方這樣叫他。嘴唇輕輕蹭上他的耳朵軟骨,程燎收緊了環抱他的雙臂力度,慢慢低下頭來將臉伏在他的頸間,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沉落的情緒湧動,“不要和別人相親,小虞。”從突如其來的怔愣裏回神,林原野終於意識到男人是在叫自己。第57章 名字林原野上初中的時候,其實是改過名字的。隻是已經過去了近十年,林原野從來沒有想過,程燎會知道自己以前的名字。林虞這個名字是他爹親自取的,可他卻一直不太喜歡。從孩童時代在幼兒園裏,懵懂的小男孩追著他叫小虞妹妹 ,到初中課本上學到的詞牌名《虞美人》,再加上他還未長開的清秀容貌,林原野似乎總是無法逃過,被身邊人取奇怪外號的結局。所以他提出讓林常世給自己改名,理由是林虞這個名字太像小姑娘。對於他給出來的理由,林常世雖然覺得心中納悶,但思來想去最後也隻是認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允諾了林原野提出的要求,帶他去換掉了戶籍上的名字。有了新名字以後,林原野不再允許身邊的任何人,在任何地方提及自己原本的名字。所有人都做得很好,唯獨除了楊錦年一人。他看上去似乎很不習慣,甚至更加喜歡林原野原本的名字。因而在最初改名的那兩年裏,他總是時不時地會叫錯林原野的名字。但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楊錦年也終於習慣了他的新名字,並且逐漸遺忘掉了他的舊名字。程燎會知道自己的舊名字,大概也是從楊錦年那裏聽來的。時隔許多年重新聽見,對方叫出自己從前的名字來,林原野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抗拒。甚至恰恰相反的是,他有點喜歡聽程燎這樣叫自己。“所以,” 林原野的話語裏染上意味深長的笑意來,“那天早晨躺在床上,你夢到的人是我?”程燎沒有否認他的結論。“我有點好奇,” 林原野下意識地偏了偏臉,“你夢到什麽了?”“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程燎並未向他隱瞞。林原野聞言,有點困惑地抬起眼皮來,“可是我們以前並不認識。”兩人過往所有的交集加起來,也隻見過短短三次而已。半晌等不到對方的回答,他又忍不住想要追問道:“你夢到的是什麽事情?”“是小虞忘掉的事情。” 程燎說。“我忘掉的事情?” 林原野不明就裏地頓住,“我曾經忘掉過很重要的事情?”“不算重要。” 對方言簡意賅地道。心中好奇得有如貓爪撓過微微發癢,林原野鍥而不舍地扒著他的手臂問:“到底是什麽事情?”程燎聽在耳中,麵上始終是眉眼不動的淡然模樣,看上去沒有任何想要提醒他的打算。林原野不由得輕輕嘖了一聲,“不是你說的嗎?” 他言辭鑿鑿地控訴麵前的男人,“再見麵的時候,隻要是我想知道的,你都會告訴我。”“我說過。” 程燎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但並不包括這件事。”林原野略微不滿地眯起眼睛來,但見男人擺出來的態度異常堅定,也隻好暫且將這件事壓在心底,緊接著話鋒一轉繼續道:“我可以不問這件事情,但是你要回答我另一個問題。”“什麽?” 程燎問。林原野的視線定定地落向他那張臉,似乎不想放過他臉上任何的神情變化,“你和薑池私下裏做過的約定,是什麽?”程燎的眉毛略微動了動,語意不明地出聲問:“你從薑池那裏聽說的?”理直氣壯地對上他的目光,林原野神色不變地點頭道:“是。”“約定的事,” 在他明顯期待的表情裏頓了頓,男人慢條斯理地看著他補充,“暫時也不能告訴你。”林原野露出滿臉無言以對的神情來。隻是從他對待前後兩件事如出一轍的態度中,林原野隱約間又心思敏銳地窺探出來,這兩件事之間仿佛存在有明顯的共同點。或許根本就沒有兩件事,這原本就該是同一件事,林原野心不在焉地想。在程燎無聲而又長久的注視裏,他的一雙眉眼迅速蔫巴巴地耷垂下來。將程燎從自己身前推開,他狀似無助般地抬起手來捂住臉龐,綿長而又沉悶的歎氣聲,很快就從他的指縫間清晰溢出。“男朋友和發小背著我有了秘密,我該怎麽辦?” 林原野話語細碎而又低落地喃喃自語。程燎站在原地沒有動,若有所思般地抬了抬眉毛問:“不是已經被單方麵地劃為前男友了嗎?”“我和薑池開玩笑的。” 心中陡然一愣,林原野老老實實地抬起頭來認錯,眼底卻還殘留有沒來得及藏起的促狹笑意。將他臉上的情緒看在眼裏,男人一雙黑眸微微眯起,指尖抬起落在他白皙修長的後頸上,“是不是在躲著我偷笑?”而林原野此時此刻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被扼住命運後頸的貓。他滿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想也不想地搖頭否認道:“沒有的事。”程燎的指腹壓著他的後頸緩緩摩挲起來,“真的沒有?”“真的沒有。” 林原野麵容誠懇地望向他。“空口無憑。” 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片刻,程燎輕描淡寫地出聲提醒,“是不是應該拿點誠意出來?”林原野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麽誠意?”男人垂下眼睛不再說話,視線卻明晃晃地落在他的嘴唇上,有關誠意的意圖已經昭然若揭。林原野又哪裏會這樣好騙,當即就義正詞嚴地張口拒絕道:“不行。”程燎眸中略含疑問地撩起眼皮看向他。“你既然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我也有權利拒絕你提出的要求。” 林原野雙手抱臂靠上身後牆壁,慢吞吞地抬起眼睛來解釋。程燎看著他沒有說話,半晌忽然朝他抬起一隻手來。林原野故意偏頭往旁邊躲了躲,不料對方那隻手卻徑直越過他,伸向了他頭頂上方的牆麵。洗手間內的燈光驟然熄滅,視野中陷入黑暗的哪個瞬間,林原野始料未及般地呆愣在原地。下一秒,程燎寬大的手掌按住他的臉頰,溫熱粗礪的指腹緩緩撫上他的唇角,在沉寂的黑暗裏吻上他的嘴唇。“比起站在旁人的角度回憶這些事,” 男人低沉的話語貼著他的嘴唇緩緩吐出,“我更希望小虞能夠自己想起來。”林原野抓住他小臂的那隻手倏地頓住,繼而慢慢鬆開指尖的力道,從他的臂彎間滑落下來。林原野在黑暗中閉上眼睛,迅速地沉淪到了這個闊別數日的吻裏。十分鍾以後,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林原野,接到了薑池打來的電話。他很快就在宴會廳的大門口,見到了專程跑過來等他的薑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