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譴付完路費並不急著下車,搭著前排的座椅問:“師傅,你就在這附近轉轉,一個小時後再回來載我一程行不?” “您這不是強人所難嘛,”司機眉頭擰成疙瘩,“誰想在這鬼地方遊逛啊?” “就一小時,”陳譴掏了包煙遞過去,“麻煩你了。” 郊外天晴,陳譴捆好傘下了車,熟門熟路往幾十米開外肅穆的灰色建築走去。 離近了,大門上的字愈顯清晰,經年累月中褪色的暗紅,赫然是“西郊第四監獄”。 還是那套流程,確認身份、搜身、檢查探監物品、為專門賬戶上賬。來得多了,陳譴熟練地給每個獄警都塞了兩包煙,比塞給司機的高兩個價位,二十塊以下的獄警鳥都不鳥。 探視時間隻限半小時,陳譴被帶到探視窗前,坐下時已經調整好了狀態。 “媽。” 與他相對而坐的年輕女人麵容姣好,盡管身穿粗布囚服,笑起來仍能窺見磨不掉的嫻靜氣質。 “小譴,”陳青蓉隔著玻璃點了點兒子的鼻尖,“穿太少了。” “裏麵貼了暖寶寶的,不冷。”陳譴語氣稀鬆平常,“媽,我給你帶了件毛衣,你回頭穿上試試,特暖。” “什麽顏色的,太老氣我不要。” “鵝黃搭白格,穿上就跟個小女孩似的,你別質疑我眼光。” 陳青蓉笑出聲來,酒窩淺淺的:“行吧,下次見麵穿給你看。” 大家都心知肚明下次見麵依舊是隔窗相望,可是陳譴還是想問問真的沒有機會減刑嗎。 沒問出口是因為,他心裏明白希望太渺茫。 曾經讀書時感覺三十分鍾總是過得很慢,如今似乎才聊幾句便飛逝了。 臨分別前,陳青蓉問:“你還在麋鹿做嗎?” “嗯。”陳譴點點頭。 陳青蓉歎了口氣:“如果找到更好的工作,就把麋鹿那份辭了吧。” 陳譴未置可否:“再等等吧。” 探監的對話內容每一句都在被監聽,陳青蓉說得很隱晦:“寶貝,給我保持理智,別走偏路。” 陳譴將褲管抓出了皺痕:“我知道。” 出去時出租車已經在路邊候著了,司機正臥在主駕刷小視頻,看他過來便調回座椅:“還真挺守時。” “不然呢。”陳譴笑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司機比來時多話了些:“你上四監是去……” “探人。”陳譴說。 “親戚啊?” “我媽。” “哦……竟然還是女人。”司機又問,“犯啥事兒啊?” 陳譴輕描淡寫:“殺人。” 司機又不吭聲了。 陳譴樂得清閑,掏出手機給蔣林聲發消息,向對方提了明天回麋鹿銷假的打算,上班前想跟男朋友約個晚飯。 蔣林聲很快回了:“007加班忙活中,改約明天午飯?” 約午飯隻有辦公室一個選擇,可陳譴還想去看個電影。 投資人的活兒耽誤不了,陳譴隻能無限度體諒:“好好工作,巴黎出發日見。” 聊完想起徐訣今晚還要過來家裏一趟,陳譴怕對方吃了閉門羹,於是跳進兩人的聊天界麵編輯消息:“侄兒,幾點下課?” “今天推遲三十分鍾下課,”指點過每個學生的畫後,老師當堂宣布道,“大家不要急於求成,好好處理每個細節。” “啊……能別害我嘛。”宋荷揣好小鏡子輕聲嘀咕,“下輩子誓不當美術狗。” 坐她隔壁的徐訣聽了個門兒清:“至於麽,夏季六點半下課你都沒嚎。” “那能比嗎,拖堂就是拖堂。”宋荷說,“何況我約了嘵嘵六點去elk玩兒呢。” elk是雲峽市最大娛樂設施最完善的會所,占據萬燈裏東門整個片區,哪怕沒去過的人都會略有耳聞。 徐訣屬於那種沒去過但比略有耳聞更懂一些的人:“就你們兩個女生去?” “對呀,嘵嘵說elk的服務生個頂個的好看,”宋荷無心畫畫,“我這妝到晚上不會暗沉吧。” 徐訣哪管宋荷的妝暗不暗沉,隻知道她今天分心得連整幅畫的色調都畫暗沉了:“什麽叫嘵嘵說,你自己沒去過?” “嘵嘵會帶我的,她懂行。”宋荷用手在隔著長款大衣在大腿邊比劃一下,“我裏麵還特地穿了小皮裙呢。” 宋荷比劃的位置起碼高於膝蓋十公分,徐訣無端想起那個被撿屍的女人。 老師短暫離開畫室,徐訣放下畫筆,轉頭看著宋荷低頭給同伴發消息的側臉:“別喝陌生人給的酒。” 宋荷收起手機:“我又不是傻白甜。” 下了課徐訣才看到陳譴發來的消息,他背上包走出畫室,邊低頭回複對方:“剛下,在等車。” 馬路對麵恰好跳轉綠燈,徐訣隨人群踩過斑馬線,晚高峰時秒數長,每個人都走得不緊不慢。 挨得近的兩個女性打扮精明,腋下夾著檔案袋,看樣子是剛從附近的律所下班,正低聲討論雲峽市最近發生的一起猥褻案。 徐訣一字不漏聽完全過程,後來公交到站,她們停止談論上了車,徐訣還站在原地。 上次陳譴怎麽說的來著? 說那些被撿屍的女人,要麽言不由衷,要麽樂在其中。 可也是真的有人什麽都不懂,毫無防備成為別人的獵物,她們也許才十六七,但餓狼才懶得管她們的裙子被扔在哪裏,身子會沾上怎樣的汙跡。 公交車隻剩一縷尾氣,徐訣轉身走向路口,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萬燈裏東門,謝謝。” elk會所早期隻是一個名叫“迷路”的小酒吧,建在當初還未被廢棄的創產園裏做小本生意,後來不知被哪個投資家盯上,盤下周圍二十多個鋪位,歇業幾年建成了現在的elk會所。此後不少人紛紛效仿以至於舊創產園落成現在的酒吧街,但隻有elk始終占據萬燈裏龍頭,為有錢人提供消遣的好去處。 當年的迷路小酒吧沒被剔除,更名為麋鹿坐落在elk一層內廳,每晚七點駐唱歌手以一首《迷路吧》準時開啟夜場,鶯鶯燕燕聞聲飛入,就此棲息整個長夜。 還沒到七點,夜色下的elk已經人影綽綽,門庭下人進人出,徐訣立在對麵的草叢給宋荷打電話。 不料鈴聲自身旁四五米開外的矮灌木後傳來,徐訣循聲望去,宋荷就貓著腰躲在那裏,正手忙腳亂地按下接聽:“喂?” “宋荷。”徐訣走過去。 對方先是四下張望,直到被同行好友捅了捅腰才發現聲源何處,急忙把食指豎在嘴邊衝他噓了幾聲。 “別暴露我。”宋荷夾著手機雙手合十舉過頭頂。 “你躲誰?”徐訣問。 “她哥。”嘵嘵又用手肘捅宋荷肩膀,“看清了嗎,到底是不是啊。” “看不清啊,沒戴眼鏡,”宋荷眯著眼看對麵的露天停車場,“徐訣,你替我瞅瞅那台淺金色的是慕尚嗎?車牌尾號是什麽?” “三條八。”徐訣說。 宋荷一臉生不如死:“他肯定又來這談生意,嘵嘵,我們去不成了。” 嘵嘵倒沒有計劃崩掉的遺憾,她盯著徐訣的臉,突然發問:“你來幹什麽?” 徐訣插著兜坦然得很:“長年路的自助火鍋,吃不吃?” “吃!”嘵嘵搶答。 “那走吧,記得掏學生證,打七折。”徐訣拍一掌宋荷的挎包,“你走前麵帶路。” 兩個女生歡天喜地挽著手走在前頭,徐訣落在最後,道路盡頭拐彎時回頭朝停車場看了眼,隻見慕尚主副駕的車門同時打開。 別說全市,全省都難找出第二台的限量版慕尚,他卻在短短一周內見了兩三次,還是同個顏色。 估計是離開了她哥的視野範圍,宋荷又變得喜鵲似的吱吱喳喳起來:“徐訣,我喊了車,走快點啦!” 徐訣應了一聲,邊走邊打開和陳譴的聊天界麵。 很奇怪,往往缺個伴的時候他總是習慣喊上邱元飛,這次手卻不聽使喚點進了那個黑柴犬頭像,估計是陳譴的黑柴犬比邱元飛新換的綠頭魚順眼。 還沒組織好語言,黑柴犬就先他一步發了條消息過來,問他是不是路上堵車。 徐訣:你看看長年路堵不堵。 陳譴:不堵。 徐訣:火鍋局三缺一,我心裏堵。 陳譴:別打啞謎。 徐訣:想請你吃火鍋。第12章 親密關係 陳譴到了火鍋店才知道另外兩個都是女生,一個挎著小香包,明豔活潑像被寵慣的大小姐,一個反扣棒球帽額角貼個ok繃,在學校應該沒少被喊老大。 借取食物的時機,陳譴問徐訣:“你對哪個有意思?” 徐訣手勁兒大,一次性能捧好多盒肉:“我隻對能吃進嘴裏的有意思。” 剛說完這句,徐訣就撞上了陳譴的後背,手中撂高的餐盒險些傾倒,被陳譴側身托住了手臂。 “幹嘛突然停下,”徐訣低頭看著對方,“笑什麽?” “笑你什麽都不懂。”陳譴抽回手,端著盤子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徐訣提起一口氣,又使勁憋了回去。 他大步上前,兩手被占著騰不開,便用肩膀搡了下陳譴後背,示意他轉向:“那邊是海鮮區,你不能吃。” “蔣林聲都沒記這麽清。”陳譴小聲咕噥一句。 但店裏太吵,徐訣沒聽清:“什麽?” “我說你光顧著拿我愛吃的,”陳譴的餐盤裏隻裝了些熟食,“你想吃什麽,我幫你夾。” “都行,我又不挑。”徐訣看到前麵的冷飲區,“幫我拿罐果汁吧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