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簡恍然發現,不知不覺中,身邊的人都已經理所當然地把祁凜視作了他的後盾與依靠。似乎所有人都認定了,沒有祁凜在身邊,他不過是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虛殼子。分不清到底是惱怒於別人對自己的輕視,還是難以接受祁凜過重的份量。許寧簡就這麽爆發了。這場架打得酣暢淋漓,像是要把這些年憋在心裏的一股氣全部發泄出來一般。許寧簡不要命地重拳出擊,根本不防守。好在還有張比利和黃毛,兩人本來以為不用他們幫忙,看著看著驚覺不對,這才趕緊衝了上去。黃毛張開雙臂擋在鄺嘉時幾人麵前,張比利抱住許寧簡的腰奮力把他往後拉,大聲勸道:“許寧簡,別打了!你要把他們打死了!!!!”黃毛聲音都在顫抖:“大哥,我們是法治社會!你悠著點啊!”夜色不知何時變得更陰森了,沉沉地壓住小巷狹窄的上空,讓路口透進來的一點燈光顯得越發微弱搖曳。風也更大了,帶著黏糊糊的水汽鑽進衣服,幾乎透骨。許寧簡感覺睫毛一涼,本能地眨了眨眼,冷冷的水珠就蔓延向了眼眶。他抬起頭,看到細蒙蒙的、霧一般的雨絲飄飄蕩蕩地落下,沾上他的頭發、眉毛、嘴唇,以及有些失焦的眼睛。撲麵的寒意終於讓他的理智逐漸回歸,他身子陡地一鬆,吐出一口濁氣,低頭看了看地上抱著痛處哀鳴的幾人,眼睛彎了彎,像平常一樣,笑吟吟地說道:“你們還好吧?等下去醫院看看吧,醫藥費我給你們出。”語氣很和善,鄺嘉時幾人卻難以自控地輕抖了幾下。張比利和黃毛也不禁咽了口口水。他們以前還覺得許寧簡雖然嬌氣,脾氣倒還算不錯,總是笑臉迎人。現在才知道,這笑容有多可怕。跟他比起來,祁凜那仿佛能割人的冷臉都顯得可愛了幾分。許寧簡說罷便掙開張比利的桎梏,提起書包甩到肩上,隨意地揮揮手,“走了啊,你們也趕緊回去,不早了。”眾人:“……”你還可以再和諧友愛一點嗎?感覺應該回點什麽,但好像說什麽都不太對勁。許寧簡沒帶傘,也不著急,慢慢悠悠地準備拐到附近的小診所先包紮一下。發泄的時候不覺得,等理智回籠,才發現身上到處都在痛,嘴裏也一股血腥味。這也不奇怪,他好多年沒自己打過架,麵對的又是好幾個人高馬大的體育生,能占到上風就很不容易了。不過他剛轉過身,腳步便驀地一凝。巷子外隻有一盞老式路燈,燈光是昏黃的顏色,一下雨就被氤氳得一團朦朧。此時那片朦朧之處,赫然立著一道長長的身影。祁凜擋在巷子口處,背著光直挺挺地站著,手上撐著一把黑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那麽靜默地看過來。許寧簡怔愣片刻,然後習慣性地輕嗤一聲,便要從那道身影旁邊繞過去。下一秒,他的手腕一緊。祁凜冷冷地看過來:“跟我走。”許寧簡下意識想要掙開,祁凜卻不肯鬆手,手上越發用力,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握碎。臨走前,祁凜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巷子裏那幾道模糊的人影,聲音淡得如同微風,卻比冷風更加刺骨逼人。“以後不要讓我看到你們。”許寧簡幾乎是被拖著走的。他初時還試圖掙紮,但他本來力氣就不如祁凜,剛才的一架又幾乎耗光了他的心神。而祁凜也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耐性。到了後麵,許寧簡幹脆就破罐子破摔,由著祁凜拖著了。兩人一前一後,中間一雙手緊緊握著,在夜色與細雨中行走,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許許多多個時刻。那時候,祁凜也是這樣子,牽著他,去往一個又一個新的地標。時光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打馬而過,再不回頭。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這股壓抑的沉默一直持續到回到宿舍。“把身上擦一下,換衣服。”祁凜冷冷地把許寧簡推進浴室。許寧簡的頭發和外套都被沾濕了,路上再讓冷風一吹,不趕緊換下來,晚上估計又不好過。還有那身礙眼的傷口也要趕快處理。許寧簡站著不動,仍是一貫的懶散做派,滿不在乎地說:“沒多大事,不用那麽緊張……”“你不在意是吧?好。”祁凜也笑了出來,然後突然伸出手去,近乎粗暴地去脫他的衣服,“那我來。”許寧簡瞬間錯愕,頃刻後才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推開,“你有病啊?!”祁凜也不反駁,隻直勾勾地看他:“你可以繼續這樣試試,我還能病得更重。”“……”過去漫長的相處中,祁凜對許寧簡幾乎無微不至,哪怕有再多的不滿,最後也隻會自己消化。許寧簡幾乎忘記了他生氣的樣子。忘記了祁凜真正發怒的時候,也是會失控傷人的。有點驚訝。又有點莫名的愉快。許寧簡突然笑了出來:“好,我換衣服。”祁凜這才轉過身,回屋裏找了一套他的家居服拿給他。等許寧簡換好衣服,祁凜又翻出吹風筒和藥箱,先給他把頭發吹幹,接著拿起藥水和繃帶,一點一點為他擦藥包紮。祁凜做得緩慢又輕柔,整個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許寧簡也沒有催促,安靜地由著他擺弄。等一切做完,許寧簡便躺到床上,把頭側向牆邊,不與他對視。祁凜也沒多說,給他把被子蓋好,又摁了摁被角,然後才走開。夜色愈深,窗外不時有積雨濺落,滴滴答答,擾人清夢。宿舍的窗戶沒關好,半夜突然穿進一陣冷風,祁凜本來就睡得不沉,倏地一涼,猛然驚醒過來。他掀開被子想去關窗,剛坐起來,就聽到隔壁床翻來覆去,伴隨著喃喃囈語,顯然陷於夢魘之中,睡得極不安穩。“小簡?”祁凜喊了一聲,同時快步走了過去,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的光,伸手探了探許寧簡的額頭。大汗淋漓。祁凜連忙把燈打開,搖醒許寧簡,“小簡,醒醒,你發燒了,我們去醫院。”許寧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賴著不肯起來,“我不想動。”祁凜拿他沒辦法,也怕他太奔波反而惡化,好在體溫還不算太高,他找出退燒藥,倒了水讓許寧簡吞下,又給他把汗擦幹,換了套睡衣。末了還是不放心,幹脆守在許寧簡床邊,時不時探一下他的額頭。許寧簡腦袋昏昏沉沉的,由著祁凜擺弄了半天,好不容易能躺下了,卻怎麽也無法再次入睡。高熱讓他渾身發軟的同時,似乎也擊潰了他的意誌。“祁凜。”“我在。”“祁凜。”“我在。”一邊來來回回地折騰,一邊極具耐心地應和。明明是想以前那樣,說一些謊話去傷害他,在漫長的拉鋸之後,卻終於還是說了實話。“祁凜,你睡上來……抱著我。”語調模模糊糊的,仿佛夢中的囈語。然後,被子被掀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躺了上來,將他抱進懷裏。可是,還是覺得不夠,遠遠不夠。生病中的人總是格外脆弱,也格外貪心。許寧簡把臉埋進祁凜的脖頸中,近乎無理地說:“祁凜,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祁凜反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許寧簡沒有分辨去他平靜下的瘋狂,隻喃喃地重複:“不要離開我。”祁凜抱著他的手臂收緊,帶著克製的脅迫:“這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可以給你錢,隻要你……”不要談戀愛,不要結婚,不要跟別人在一起,永遠在我身邊。這是他藏在心裏的,隱秘的痛苦。但許寧簡沒能把話說完,祁凜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嘴唇,堵住了他的未竟之語。作者有話要說:今日雙更,問就是良心。青春疼痛文學,十年搞一次,一次頂十年。小張落淚:這章終於放過我了。第18章 心跳祁凜覺得自己很卑劣。黑暗放大了他心裏那股連自己都沒有窺見,或者說,一直不敢麵對的貪婪。而懷裏緊抱著的,汗濕而燥熱的身體又在刺激著他那不為人知的欲望。在許寧簡第二次重複那句話以後,祁凜腦海中的那根線徹底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