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日,意外的忙碌。


    先是鄒氏登門拜訪,帶了許多禮物,說了許多好話。她的言辭溫婉,句句皆是歉意與關懷,卻隻字未提孩子。可同為母親,我怎會不知她的用意。


    直言孩子安好,她才含淚離去。


    盛青萸每日都給我送信來,說老夫人形容枯槁,看著很是駭人。即便她知曉老夫人被藍鳳秋害得不淺,但未想到會變成這樣。每次見到,都會心情複雜。


    我與她回信,惡人自有惡人磨,過去的都過去了。


    她又告訴我,盛青月變了很多,終日在房中鬱鬱寡歡,不願見人,像是病了。即便請了禦醫,也不見好轉。連盛青山親自去勸,也不甚管用。


    我深知盛青月心高氣傲,雖盛家如今恢複榮光,盛青山依然是朝廷器重的大將軍,但許多事終究不同了,讓她引以為傲的“嫡女”身份已然有了瑕疵,心思沉重,難免生出鬱結。但除了及時醫治,亦沒有旁的辦法。人生苦短,不如意事常八九。沒有人能事事依著她的意願去做。


    而後青萸讓我放心,雲洲、雨眠與她在西苑,生活無憂,吃住都好。盛青山嚴令正院裏的人不得幹涉,任由他們想做什麽做什麽。每日傍晚,他都會來陪孩子們玩耍一會兒。但不知為何近來幾日好像有心事,提起我來更是支吾其詞。她擔憂地問我他大哥是不是又犯錯了。


    我不明所以,簡單說了藍鳳秋糾纏他的事,猜想是被鬧得心煩。


    時至立夏,連枝傳消息來說,酒莊裏的事基本告一段落。因慶功宴名聲大噪,我們的收益翻了一番,下半年的訂單都已爆滿。


    她當然也聽說藍鳳秋自稱玄女之事,氣得破功大罵,力透紙背。說收拾收拾就來壽城,一定要親眼看藍鳳秋怎麽掉下天機台。


    我自是歡迎她來的,好久不見,甚是想念。更有許多心事想要與她傾訴。


    最重要的是,靈卉送回來的消息。我讓她去尋的人,終於找到。已快馬加鞭、星夜兼程在趕來的路上。


    放飛的信鴿陸續飛回,隱秘的倉庫中,物資日益增多。


    我去看過兩次,仿佛隻有看著這些東西,才能在未知裏尋得心安。


    ……


    當然讓我忙得分身乏術,還是因為“秦興林”。


    按照約定,他每日都會給我帶來宮裏的消息。


    苗國使團入城在即,也就代表藍鳳秋即將踏上天機台。


    藍鳳秋沒有繼續糾纏盛青山,更不敢在蕭景宸麵前放肆,一時間仿佛洗心革麵,每日閉門不出,連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


    她將伺候的宮女都攆了出去,除了不時索要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再沒別的動靜。


    我等的就是這個。秦興林沒有讓我失望,他不僅將她要的東西,一模一樣地仿製出來。即便隔著窗戶與門板,也會將裏麵大概的情形告知於我。


    白日裏,我忙著救治他牢房裏的“朋友”,回到院中需得琢磨藍鳳秋自證的經過。有些東西,我憑著夢中模糊的印象能夠猜到,但也有捉摸不透的。


    相較而言,秦興林對萱樂的事十分敷衍,常常用一句“還是那樣”,便打發過去。


    直到今日我隨口提及萱樂。


    他撐著下頜,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了好久。


    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動作,瞪他一眼:“我臉上是有什麽東西嗎?”


    他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隻是在想,你聽到今日的消息,會是什麽表情?”


    我望著他,耐心等著他說下去。


    秦興林卻故弄玄虛,悠哉悠哉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我其實很難理解,他在一個密不透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擺放一張上好的雕花床榻,架起茶幾品茶的樂趣。


    但一個人若長得好看,即便做些奇怪的事,勉強也能夠接受。


    我便看著他倒茶,一口接一口的輕啜。


    “你真的不來一杯嗎?”他總是貼心的準備兩隻茶盞,隻可惜我沒有這樣的興趣。再好的茶,一走進這裏,除了血腥和潮濕,什麽也品不出來。


    “可惜了。你不僅不去一品茗喝茶,也不喝這裏的茶。”他沒話找話。


    我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你若不每天將她折磨成這樣,我也許可以去一品茗坐坐的。待我有了那閑工夫,定要喝得你肉疼。”


    “哈哈哈哈哈,”秦興林笑起來,他的聲音比尋常男子要清脆幹淨,像個少年,若不看他的臉,很容易產生錯覺,“你可以每天用最好的茶洗腳,我若皺一下眉頭,就算我輸。”


    他說得輕鬆,可我知道他今日心情不佳。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應。就好像呂伯淵偶爾很平靜的時候,我也能隱約察覺出他的不安。


    “你笑得真難看。”我直言不諱。我大概是唯一一個會這樣對他說話的人。這也是最近的發現,他不但不會生氣,反而會變得高興。或許這話對他來說很可笑,又或許因為我說對了。誰知道呢,總之他會高興。


    但眼前,秦興林的笑容止住了,很突然。


    讓我莫名地警惕起來。


    “你一定已經聽說了市井的傳言,呂伯淵的腿,很可能無法像以前一樣。”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但這樣更像一種憐憫,“啊,你自己就是大夫,你還是個神醫,或許你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我沉默不語,定定地望著他。


    “萱樂今日去了禦醫院,這已是她第三次去了。”他道,“羅持安的回答還是那樣,即便你的師父葛老也參與其中,他們還是對萱樂說了一樣的話。呂伯淵能夠恢複如初的幾率隻有三成。也就是說,他很可能變成一個瘸子。”


    我保持沉默,而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公主不會嫁給一個瘸子做駙馬。大茂,也不會讓一個瘸子,做丞相。”


    話音落下,他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挑眉道:“你現在這算是什麽表情?高興?還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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