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後院。陽光正好,碧空如洗。


    葛老聽說我要去何家,麵露不悅:“三天兩頭跑東跑西,也不見誰來看過你?管那些閑事,管得過來嗎?”


    我自知理虧,本也不該摻和這些雜事。可何正武待我不薄,他護過我、幫過我,此時要我裝作無動於衷,實在過意不去。


    “隻這一次。”我心虛地說道,“他若執迷不悟,再去也沒有意義。”


    葛老聞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待樹上的蟬叫了第三聲,才緩緩道:“想去就去吧,說這沒用的。”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小瓶,“既然去了,也不好空手,莫叫人家看輕了你。拿上這個,交給他老子。”


    我仔細端詳那瓷瓶:“裏頭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葛老白我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自從收了你,搭上我多少好東西。到底什麽時候給我釀酒?什麽時候能喝上忘憂?再不喝上兩口,遲早被你們兩個討債鬼氣死。”


    “快了。”待酒莊過契,找出泉眼,我定能釀出更好的酒。


    葛老抬起眼來,將信將疑地看著我。往常我總以各種借口推脫,忽然應承下來,反倒令他奇怪:“真假?你莫不是為了騙我的寶貝,故意哄我。”


    我勾起唇角,故作高深:“到時候就知道了。”


    帶著師父的瓷瓶,如同攜了師父的臉麵。想了想,我回屋換了一身體麵些的衣裳,依然蒙麵出門。路過前堂,感覺師兄抬頭看我,當我回頭去看,他又好像沒動過。


    鄒氏的馬車一直在等。


    直到我隻身上車,她才如釋重負,臉上的神色也緩和幾分。


    路上無話。下車時,我問起何老將軍。


    鄒氏一臉忐忑,推說要去問問。而後徑直將我帶進後院。


    何老夫人顯然也在等我,臉上的焦急想藏也藏不住。原以為她會說些讓我認清身份的話。但隻是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催著我去見何正武。


    我隱約猜到何正武在家裏鬧得厲害,不然也不會將家人逼成這樣。但我推開門,還是怔愣在了原地。


    熏天的酒氣撲麵而來,即便我蒙著麵紗,仍下意識的捂住了口鼻。想起他的酒量,再看地上桌上橫七豎八倒置的酒壺,我甚至懷疑他還能不能清醒。


    我遲疑地看向鄒氏,我以為她讓我來勸,這大白天的,他至少該是醒的。


    鄒氏看穿我的顧慮,低聲解釋道:“勸了。他不肯聽。”


    我有些無奈,貿然踏入男子的房間本就有悖理法,何況他酩酊大醉。


    “去吧,你便是打他罵他,我們也絕不怪罪你。”何老夫人早已經將院中人屏退,不無哀求地對我說道,“你去告訴他別再鬧了。不願定親也罷,莫再做糊塗事。”


    在何老夫人的殷殷囑托下,我被迫無奈,又往房中走了兩步。見何正武一身月白底衣,衣襟半敞,醉倒在床上。


    何老夫人與鄒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進退兩難。環顧四周,將他房中看了個大概,陳設並不複雜。


    見他睡得正酣,信步走到窗前,依次推開窗欞。一陣清風拂過,將房中的酒氣吹散大半。既來之則安之。我又將他散落的酒壺拾起,放在桌上。難免叮當作響。


    “出去。”細碎的聲音好似吵醒了他,他翻了個身,語氣不善,甚至砸了枕頭過來。露出背上斑駁的血跡。


    我暗自歎氣,並不急著與他理論,撿起他的枕頭正要還回去,就被他連人帶枕一把拽進床榻。


    “讓你出去,聽不懂嗎?”何正武的臉上是我從沒有見過的陰戾,他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掀開,眉心緊緊地擰在一起,貼著我的耳畔喝道,“不想死就給我滾!”


    怒氣讓他因宿醉而蒼白的臉上升起一絲紅暈,隨即又流露出痛苦之色,“滾出去!!”


    我怕他醒來尷尬,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卻又被他扣住手腕,“今兒換了新花樣了?憑你們也要學她蒙麵?”他半眯著眼,難掩疲倦。


    我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壓低了聲音道:“放開。”


    “你不就是為了這樣來的嗎?”何正武借著酒勁,力大無比,隨手一扯便將我攬在了他的懷裏,“不得不說,你是最像她的一個。你若願意一輩子不揭開這麵紗,我便贖了你,養在府中如何?”他語氣輕挑,仿佛像是換了個人。


    荒謬!我瞪著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何老夫人會病急亂投醫。我恐怕是她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你的眼睛很像她。”何正武箍著我的腰身,打量我的眼神裏充滿複雜難明的情緒,溫熱的指尖劃過我的眼睫,“你若不願意,那就將你眼珠子挖了留下。”他神情認真,說得那般隨意,好似一個不近人情的大魔頭。


    我忍無可忍,不論他此時是真是假,都讓我無法接受。憤怒地想要掙脫他,“何正武!你瘋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許是我的聲音喚醒了他一絲神誌,何正武明顯地怔愣了一瞬,目光掃過房內,像是確認了一番,才又翻身將我壓在身下:“所以呢?所以她們叫你來說什麽?我眼下有點舍不得殺你,不如讓你說完再死……”


    近在咫尺。我被他壓得喘不上氣來,對現下的情景始料未及,一股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眼眶酸澀:“何正武,你到底要做什麽……”


    滾燙的淚水從眼角劃過。我凝視著他,將他的慌亂看進眼底。


    “你是誰?”他小心翼翼地抹去我眼角的淚痕,仍是有些不信,“你不要以為……”


    可他怎會認不出我。他眼中的愧疚已然出賣了他。


    我輕而易舉將他推開,立於床尾:“幾日不見,竟不知將軍墮落成這樣?”


    何正武怔怔地望著我,眼中帶著幾分局促:“你、他們跟你說了什麽?”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他手忙腳亂地理了理前襟,有些尷尬地說道,“要不……”


    “不必,我並非來此敘舊。”我直視著他,他的臉龐因為宿醉顯得憔悴頹廢,全無印象裏的意氣風發風流倜儻,莫說家人為之痛心,就連我也不忍多看,語氣愈發決絕:“我想我與將軍先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將軍如今這般優柔寡斷、頹靡不振,隻會令我對你更加失望。


    郊外百姓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將軍視而不見、逃避責任,將家國情懷、男兒擔當放在哪裏?你借酒消愁、裝模作樣挾持家人,是要置我於何地?你如此這般念念不忘,是真心為我還是因曾經的不公耿耿於懷心有不甘呢?”


    何正武站在我麵前,雙拳攥得發白,急切地辯解:“你若得到幸福,我絕不會打擾你。”他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苦與掙紮,“你別聽他們胡說。都是逢場作戲罷了,我從未將那些人放在眼裏。是我不好,考慮不周,該先與你商量。我原想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再告訴你……我後悔當年沒有堅持,也許你就不必遭受這些磋磨。可這與我想要與你有個未來沒有關係,我隻是想要你舒心一些。”說著,他情不自禁地靠近一些,試圖來牽我的手。


    我默默退後半步,躲開他的觸碰,冷漠道:“前塵往事不必再提。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將軍一片癡心令我動容,可我待將軍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也從未想要將軍為我鋪墊後路。請將軍莫要再執著,叫我難堪。”


    話音落下,何正武聞言渾身一震,眼中閃過受傷的神色,而後他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再睜開時,他垂著眼簾,語氣決絕:“是我唐突。往後,不會再糾纏薑姑娘。望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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