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內,香爐中的檀香散發出的青煙,從紊亂重新變得筆直。


    趙都安雙手合十,麵對著佛像,虔誠的像是一個教徒。


    然而那倏然飛回,懸著他轉了兩圈,消失在袖口的金烏飛刀,顯示出禮佛的不一定是信徒,也可能是殺胚。


    “嘭嘭……”林娘子隻覺心髒直跳,仿佛能聽到胸腔裏傳來沉悶的聲響。


    她緩緩收回手,身子僵硬的轉回來,文雅秀美的鵝蛋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


    “你……”


    她終於確定,背對著自己虔誠拜佛的男子,絕對早有預謀。


    且對自己圖謀不軌。


    為什麽?


    她不明白,因為美色?可京城美女如雲,她自認容貌雖不錯,但與李應龍的其餘五個妾室,其實也各有千秋……


    更別說,與傳聞中的女帝相比了,無異於螢火之於皓月。


    “六夫人不要急,本官也不是什麽壞人。”


    趙都安慢條斯理轉身,臉上仍舊帶著笑容,好似方才出刀威脅的,並不是他一般。


    隻是此刻,這笑容在林娘子眼中,便格外可怕,她再次後退了兩步,警惕地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麽?我背後可是李應龍!”


    危機之下,她選擇暫時扯虎皮。


    “嗬,”趙都安輕笑一聲,似乎渾然不將小閣老放在眼中,他悠然地邁步,緩緩走到她身後,一隻勻稱修長的手,緩緩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聲說道:


    “拿李應龍來嚇我麽?我好害怕啊……”


    林娘子一動不敢動,渾身僵直。


    隻感覺到,肩膀上的手緩緩抬起。


    幾根手指端詳貨物一般,緩緩滑過她的臉頰。


    她隻覺好似被一條陰冷的毒舌舔舐,入墜冰窟,耳畔回想起趙都安的聲音:


    “嘖,的確是細皮嫩肉。


    不過,本官還是有些好奇,除了這張臉,你究竟有什麽魅力,能令李侍郎不惜用這等粗糙不雅的手段,也要將你弄進府邸呢?夫人可否為我解惑?”


    林娘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淚水緩緩溢出。


    身子微微顫抖著,已經腦補出了接下來的戲碼。


    她沒想到,京城紈絝竟都一般無二,這個趙都安,更急色到這等地步。


    竟然膽敢在神龍寺,在神佛麵前,調戲自己。


    她顫抖著聲線:


    “這裏可是佛殿,你不怕神明降罪嗎……”


    趙都安挑眉,意識到對方大概是誤會了,以為是自己要玷汙她一樣……


    好吧,似乎的確很容易令人誤解,但是……


    “神明?”


    趙都安嗤笑一聲:


    “求神有用的話,你會落到這般境地嗎?”


    他現在氣海就趴著個“半神”……自然沒有什麽敬畏心。


    林娘子顫抖了下,想到自己的命運,淚水簌簌落下。


    趙老爺心善,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方才舉止不過是試探,以及心理施壓而已。


    見目的達到,哼了一聲,嫌棄地收回手,邁步朝供桌緩步走去,道:


    “想離開也簡單,隻要回答我方才那個問題,我就放伱走,如何?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回答我,李侍郎為何想得到你,別說是因自己的才貌這種話。”


    林娘子愣了下,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誤解了對方的目的。


    可是,對方處心積慮找到自己,就是為了問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林娘子麵露遲疑,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趙都安腳步停下,站在佛前供桌旁,似乎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輕輕歎了口氣:


    “看來,六夫人是不願意配合本官了。”


    頓了頓,他有些遺憾地說:


    “可惜,原本還想拿你夫君的命來換,如今看來,你已是歸附了李侍郎,不想讓你那個受牽連的夫君活著出來了。”


    嗡!


    原本伺機逃走的林娘子腦子嗡的一下,好似被錘子敲蒙了。


    整個人先是愣住,繼而猛地瞪大了眼睛。


    淚水也顧不得擦,難以置信地上前走了幾步:


    “你說什麽?我夫君他……”


    當初,她被李應龍盯上後,起初是有所察覺的,但並沒有意識到對方是誰,也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


    直到晚上突然有官差闖入客棧,強行將夫妻二人帶走,分開關押。


    她從那時起,就再沒能與丈夫見麵。


    最終隻等到了不知用什麽手段,獲得了她藝妓賣身契的李應龍,將她帶走。


    趙都安沒看她,先自顧自,從供桌上拿了隻蘋果啃了口。


    然後從懷中取出一份資料,隨手丟到地上,道:


    “這上頭的是,是他吧?”


    李娘子見紙張如雪花般飄落,忙不迭雙腿一軟,跪在地上,飛快將紙張拿在手中翻閱。


    其上,赫然是其夫君,商人胡雪齋卷入案子的審判結果,相關記錄。


    趙都安說道:


    “胡雪齋,嗬,被牽累進入的事可不算小,倒也正常,商人麽,但凡與官府打交道,或多或少,都要留下一些把柄,若尋常官吏也就罷了,可李應龍出手,想給他判個罪,再簡單不過。


    想必你或多或少,也該知道,拆散你們的幕後之人,就是李侍郎……恩,不得不承認,手段雖粗暴了些,但流程清晰,合理合法,哪怕本官都挑不出錯來……


    你那丈夫,按照日期算,如今也該被押送回原籍了,按照判罰,倒還遠不止於死罪,但被發配去采石場之類的地方服苦役總歸是免不了的。


    而那種地方,每年或生病,或意外死一些人,再正常不過。


    如果我是李侍郎,為了絕了你的心思,完全可以稍微暗示底下官吏一下,讓他們用合乎律法的方式,送你那便宜夫君下陰藏地府……


    嘖嘖,倒也真是個可憐人,分明生意蒸蒸日上。


    做的事,也沒大錯,卻以為你這麽一個藝妓出身的娘子,斷送了性命,當真是……”


    話沒說完,佛殿地上,一身素衣的林娘子,已是抱著一張張紙,哽咽難言。


    淚水吧嗒吧嗒掉在紙上。


    既有終於獲得夫君情況的欣喜,又被強烈的愧疚和自責而折磨。


    然而,她竟意外地強行控製住了哭音。


    甚至刻意將聲音壓低,努力平穩情緒。


    抬起頭來,仰頭望著華服錦衣的青年,眼中帶著期翼:


    “趙大人,您……”


    趙都安冷漠地俯瞰近乎跪在自己麵前的女子,道:


    “我可以幫你把胡雪齋撈出來,救他一命。甚至於,我還可以出手,把你也救出來,讓你們夫妻團圓。”


    林娘子愣愣地看著他,鵝蛋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趙都安揚眉:


    “不相信我有這個能力?”


    林娘子忙搖頭。


    她雖不知趙都安的具體能量,但隻憑借聽到的那些,她毫不懷疑,眼前的男人,有說這話的底氣。


    但……


    “大人,您不怕李應龍他……”林娘子試探詢問。


    那可是李家啊,當朝相國李彥輔的兒子,她不敢相信,對方願為她與李應龍做對。


    趙都安幽幽道:


    “否則,你以為本官為何來尋你?”


    林娘子愣住。


    趙都安說道:


    “本官與李應龍早就勢同水火,換言之,仇敵的仇敵就是朋友……”


    見後者神色茫然,趙都安也懶得解釋朝廷各派那複雜的糾葛,隻是簡單道:


    “總之,你隻要知道,我與李應龍有仇就行了。本官找到你,便是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些事。”


    林娘子沉默了下,忽然仿佛做下決定:


    “您要我下毒?殺了他?”


    “……”


    饒是以趙都安的養氣功夫,都愣了下,看向這女人的眼神都變了。


    什麽叫最毒婦人心啊……不至於,真不至於……


    趙都安可不想為了報複李應龍,把自己這條命也搭進去……謀殺一位侍郎,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本官有更安全的法子,不會令你陷入險地。”


    趙都安聲音稍微柔和了些許,見目的達到,不再刺激她。


    這女人多少有點偏激了……


    “您要我做什麽?才肯幫我?”


    林娘子跪在地上,十根手指死死攥著那些紙張,已絕望的眸子裏,重新煥發亮光。


    “首先,是之前那個問題,回答我。”趙都安平靜道。


    林娘子又沉默了下,此刻的她,不再怯懦,而是變得出奇的冷靜:


    “大人不是在誆騙民女?”


    趙都安哂笑道:


    “你可以不信,不回答,或欺騙本官,甚至向李應龍告發我……或者,按我說的做,賭本官發善心。


    總之,是從了他,還是賭一次,你自己選。人的命,不在神佛手中,是自己選的。”


    林娘子沉默片刻,仰起頭,心中已有了決定。


    她說道:


    “李應龍強納我做妾,應該是因我與他昔日的一個愛人模樣很像。他與我說過。”


    這個答案略微有些超出他的預想。


    趙都安一怔,表情古怪:


    “他說你像誰?”


    林娘子吐出一個名字:“元茹。”


    元茹……趙都安臉色頓變,他知道這個名字……


    若他沒記錯的話,元茹,正是皇城後宮中,駕崩的老皇帝冊封的一位貴妃的名字,而那位貴妃,便名為“元妃”。


    李應龍昔年的愛人,是老皇帝冊封的“元妃”?


    要不要這麽狗血……


    “真是好大一個……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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