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你如何解釋?”


    偏殿內,伴隨啪的一聲,卷軸摔在麵前,趙都安清楚聽到了女帝的責問。


    一同聽到的,還有在場的其餘三人。


    禦史呂梁目光灼灼,喜上眉梢。


    方才別看他舌燦蓮花,實則大部分攻訐,都缺乏力量,包括“暗通逆黨”的帽子,也是扣的頗為生硬。


    至於趙都安往日裏的劣跡,也不夠嚴重。


    如今沒想到,張昌碩送上神助攻。


    有了確鑿證據,女帝也難以再維護。


    督公馬閻則是默默搖頭,身為監察百官的“閻王”,詔衙對趙都安早有關注。


    但考慮到其與女帝的“曖昧關係”,所以,馬閻向來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能坐到督公的位置,當然不蠢。


    更不會不識趣地,主動去打領導情人的小報告。


    方才趙都安與他交談寒暄,稍微令其印象有所改觀,但隨著證據拋出,馬閻心中對其評價一落千丈:


    “果然愚蠢……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囊……”


    “售賣權力也就罷了,但被政敵拿到鐵證,也太不謹慎了……”


    他默默在心中,為其判了死刑。


    倘若此前,趙都安還有辯解的餘地,那麽同僚的這一記背刺,徹底斷送了其官場生涯。


    “趙都安,陛下問你話呢,為何閉口不答?”


    旁邊,為了今日一幕,刻意梳洗打扮過的張昌碩滿麵紅光。


    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揚眉吐氣!


    這一刻,他這一年來,累積的鬱結之氣頓消。


    這世上,還有什麽比親手送敵人進大牢,並踩著其屍體更上層樓,更痛快的?


    看著趙都安沉默不語,怔怔看著破損卷軸的絕望模樣,他心中暢快至極。


    若非場合不對,張昌碩簡直想吟詩一首,以表慶賀。


    這時候,甚至已經開始幻想,女帝大怒之下,趙狗失寵跌落凡塵。


    而自己作為京城文壇才子,趁機撫慰女帝受傷的心靈,取而代之,平步青雲……


    然而與他想象的略有出入的是:


    麵對鐵一般的事實,趙都安隻是平靜地收回好奇視線。


    旋即,用一種令他很不舒服的目光看向他,說道:


    “這是你攝錄的?”


    張昌碩如開屏的雄孔雀般,朝女帝炫耀道:


    “微臣早察覺其形跡可疑,便暗中命人跟隨,這才意外記下這一幕。”


    嗬……你家偷拍還能“意外”啊……趙都安撇嘴,他彎腰撿起那張比巴掌大些的“術法卷軸”,頗為好奇地把玩。


    恩,沒有男人能抗拒的了電子產品的誘惑……


    看到他這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呂梁趁機發難,厲喝道:


    “陛下問你話,何以顧左右而言他?你隻要回答,這畫卷記錄之事,是真是假?”


    “確有其事,”趙都安說道:


    “王顯的確賄賂我幫忙,我也的確答應了他。”


    好生猖狂!


    呂梁都驚了,心想這賊子究竟是膽大包天,還是仗著陛下恩寵,肆無忌憚?


    這時候不該是聲淚俱下辯解,堅稱乃奸人誣陷,或者說是一時糊塗,請求寬恕嗎?


    趙都安的囂張態度,令這位監察禦史都一時愣住了。


    馬閻則微微皺眉,隱隱察覺出不對勁來。


    緊接著,便見趙都安麵向女帝,先行一禮,而後才道:


    “啟稟陛下,張昌碩所說確有其事,但……臣卻並非受賄弄權,而是為誘出王顯背後之人,刻意演的一場戲。”


    一場戲?


    聽到這個回答,坐在龍椅上的白衣女帝,那從打進殿,便始終看不出表情的臉龐上,第一次浮現出在意外的情緒:


    “說。”


    “是,”對這一幕,趙都安早已在內心演練無數次,當即將事件前因後果道出。


    自己如何定計,如何穩住對方,如何揪出王顯背後的真正“買主”。


    侃侃而談,絲毫不見慌張。


    “伱說是就是了?如何證明?”


    張昌碩繃不住了,大聲質問:


    “誰知道,不是你為了洗罪,臨時這樣說的?”


    禦史呂梁也察覺不妙,出聲附和:


    “陛下,切莫被這賊子誆騙!”


    趙都安鎮定自若,沒有理會二人,仍舊麵朝女帝,平靜道:


    “臣早在麵見王顯後,便將此事匯報給白馬司司監,可以為人證。”


    張昌碩心頭猛地一沉!


    他知道,趙都安既言之鑿鑿,此事想必是真的。


    可……怎麽可能?


    這個驕橫自大,不學無術的蠢貨,怎麽會突然轉性?


    是了……戴罪立功,難道是他當時就準備,用這件事立功,來衝抵今日的彈劾?


    這是張昌碩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


    而這樣一來,他滿懷期待,呈送的“證據”,頓時變成廢紙,毫無效力。


    甚至連他這個行為,都有些滑稽。


    與此同時,呂梁和馬閻,也猜到了這個可能,心中詫異。


    但轉念間,又意識到,即便如此,局勢其實仍沒有大的改觀。


    趙都安證明了自己並未受賄幹政,或還呈上一份功勞,但有什麽意義?


    王顯這個層次的掮客買賣,最多也就牽連出六七品官員,頂格涉及五品。


    這點微末之功,相比於趙都安犯下的罪,實在是不值一提。


    想到這裏,馬閻輕輕搖頭:


    趙都安的自救的確令人眼睛一亮,但隻是徒勞掙紮罷了。


    呂梁嘴角更隱隱上揚,認為這恰恰意味,女帝不願偏袒他,所以才折騰出這一出。


    “哦?竟有此事。”


    沒有人注意到,高居上首的大虞女帝眼神中,略帶一絲好奇:


    “行賄之人,究竟是哪個?”


    趙都安從袖中取出一張連夜寫好的奏折:


    “關於此案細節,皆錄於此,請陛下親啟。”


    哪個官員,連名字都不能說?還故弄玄虛,寫成奏折?


    呂梁搖了搖頭,愈發輕視,心想最多不過五品京官,弄這一出著實可笑。


    難不成,還能牽扯出什麽不能言說的大人物?


    徐貞觀檀口輕啟:“呈上來。”


    一旁,有宮人一甩拂塵,將奏折取來,轉遞給她。


    徐貞觀沒有立即翻看,而是先看了堂下垂首站立的趙都安一眼,這才略帶一絲好奇地翻開了奏折。


    她想知道,這個小侍衛,究竟能翻出怎樣的浪花。


    會給自己什麽樣的驚喜。


    然而下一秒,當她眸子定格於奏折上的某個名字,少許的慵懶與隨意消失了。


    她停頓了一秒,才從頭開始一字一字閱讀。


    殿中安靜無聲,落針可聞。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隻過去一瞬。


    當徐貞觀合上奏折,再次看向下方那個俊朗挺拔的小侍衛時,眼神中帶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真是……好大一份‘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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