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夕陽餘暉消散,神龍寺座鍾低沉的報時聲響徹全城後,夜幕降臨。


    大虞京城掀開它繁華熱鬧的麵紗。


    街道上,行人如織,沿街商鋪燈火璀璨。


    鼎豐樓是京城裏有名酒樓之一,寧安縣子今夜在此設宴。


    “唏律律。”


    馬車停靠,有青衣奴仆掀開車簾,換了一身便裝的趙都安邁步下車,抬頭望見酒樓高懸的大紅燈籠,紅漆木柱,雕花閣樓,道:


    “在外頭等著。”


    “是!”奴仆應聲。


    然後酒樓裏有頭戴小帽,滿臉堆笑的掌櫃迎出:


    “趙使君大駕光臨,小人這樓子是沾了福氣。”


    趙都安模仿原主儀態,眼珠也不瞧他,徑直踏入,朝樓上雅間走去。


    ……


    雅間內。


    一張桌案上擺滿珍饈美味,席間隻有一人,獨自飲酒。


    “寧安縣子”王顯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人。


    身材瘦削,穿綾羅綢緞,坐姿頗有派頭,垂膝的手捏著一柄扇骨由象牙雕花的折扇。


    造價不菲。


    見趙都安進門,冷聲道:


    “使君真是個大忙人,本縣子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趙都安置若罔聞,徑直入席,將佩刀隨手放在一旁,施施然持著便要夾菜。


    自從穿越過來,他水米未進,的確餓了。


    “且慢!”


    然而,下一秒,他夾菜的筷子,猛被一柄折扇壓住!


    王顯冷著臉,隱隱帶著怒意:


    “使君聽不到我的話?真以為是請你吃飯?要知道,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飯,沒有白拿的錢。”


    趙都安抬起眼皮,終於看向對方:


    “什麽意思?”


    似乎是他平靜的模樣,令對方有種被無視的惱火,王顯臉頰肌肉抽搐,低喝道:


    “使君是在裝傻?不知我的來意?前些日子,托你辦的事,為何遲遲沒有動作?


    在京城,要講規矩,定錢你拿的痛快,但人卻遲遲不救,幾次三番催促,都推諉不理。這說破天去,也不合適吧?!”


    他眯起眼睛,半威脅,半諷刺道:


    “不要忘了,我這也有你拿了好處的證據……今日,便是當麵問一問,是使君不想辦,還是沒能力辦?


    若是後者,便爽快些將定金歸還,也省的耽誤他人的性命!”


    開門見山!


    反正雅間隔音良好,也沒必要遮遮掩掩。


    趙都安平靜地撥開折扇,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鼎豐樓招牌的羔羊肉,軟嫩香噴,入口即化。


    等空腹感緩解,他放下筷子,用手絹擦了擦嘴,說道:


    “你之前見我,可不是這個態度。”


    以他的身份,按常理,即便不辦事,對方態度也不會如此惡劣。


    王顯冷哼一聲,陰陽怪氣:


    “知道使君麵子大,聽說連詔衙的案子都敢搶,還走丟了逆黨。”


    ……消息傳的這麽快?所以,對方以為我要出事,所以才態度轉變?索要定金,也是怕人財兩失?


    趙都安平靜道:


    “看來伱消息也不怎麽靈通,否則就該知道,本官午後便入宮麵聖。”


    王顯愣了下,神態緩和:“使君……沒事?”


    趙都安瞥了他一眼:“若有事,我還能前來赴宴?”


    他賭的,就是王顯一知半解,尚不知曉局勢。


    京城很大,一塊磚頭丟下去,都能砸到四五個狗官,且不說事情才發生半天,消息傳播緩慢。


    即便傳開,以絕大多數官吏的級別,都壓根接觸不到廟堂之高。


    後世許多人總會有種錯覺,以為大人物距離自己很近。


    但事實上,一個被網友調侃雷子的老總,甚至一個頭部網紅,所能動用的資源,所處的階層,都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


    寧安縣子對尋常百姓,是大人物。


    但以他的身份,終其一生,都沒有目睹女帝真容的機會。


    聞言,王顯果然氣勢一弱:“如此……”


    趙都安趁熱打鐵,喂給對方定心丸:


    “放心,本官這幾日追查逆黨,無暇他顧,如今空出手來,你說的事,自會處理。”


    王顯見他泰然自若,心中早信了八成,幹脆借坡下驢,輕輕“恩”了一聲,倨傲道:


    “有你這話便好。”


    說著,便要站起身告辭——身為中間人,有了進展,他也要去安撫“買家”。


    “且慢。”


    然而剛邁出一步,便被叫住。


    “還有事?”他皺眉問。


    坐在桌旁的趙都安放下酒盞:


    “你的事說完了,但方才你朝我大吼大叫,威脅恐嚇的事,難道就算了?”


    王顯麵露不悅,但還是拱了拱手:


    “先前多有失禮之處,還望使君見諒。”


    “就這樣?”趙都安似笑非笑。


    王顯沉下臉來:“道歉還不夠?”


    趙都安沒有回答,而是緩緩起身,整理了下衣帶。


    就在後者疑惑之際,毫無預兆的,趙都安小腹一股氣機灌入經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腳踢出!


    “嘭!”


    王顯慘叫一聲,整個人倒飛而出,轟然撞碎了雅間門扇,倒在走廊裏,躬身如蝦,嘴角溢血,臉色煞白!


    “啊!!”


    “打人了……”


    樓下當即亂作一團,客人發出驚叫,酒樓掌櫃忙不迭沿著樓梯跑上來,瞥了眼,又扭頭返回,禁止外人上樓,假裝無事發生。


    “嘔……你敢……你敢打勳貴?!”王顯掙紮著起身,難以置信地吼道。


    他知道這女帝麵首囂張跋扈的惡名,但萬萬想不到,對方敢對自己動手。


    然而下一秒,他咒罵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隻見趙都安不知何時抽出佩刀,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冷汗如瀑。


    “我……我乃寧安縣子……”


    趙都安彎腰,貼在中年勳貴耳畔,輕聲說道:


    “倘若道歉有用,要權力做什麽?


    “勳貴?嗬,一個窮鄉僻壤的破落縣子,也敢和我叫板?真以為穿著綾羅綢緞,幫官宦辦事,就是個人物了?


    “人啊,貴有自知之明。”


    王顯瑟瑟發抖,嘴唇泛白。


    趙都安笑了笑,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臉,說:


    “答應的事情我會辦的,至於你方才失禮的事……”


    他隨手從滿地木屑中,撿起那柄象牙折扇,收起:


    “這個,就當賠禮了。”


    旋即,他收刀入鞘,邁步下樓,走了兩步,想起什麽般,頭也不回道:


    “對了,修補門扇的錢,記得付給人家酒樓。”


    說完,他下樓離開。


    隻剩下寧安縣子臉皮漲紅地緩緩爬起,胸膛起伏,目眥欲裂,卻終歸將咒罵的話語咽了回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時候,掌櫃的小心翼翼上樓:“王縣子,您……”


    王顯歇斯底裏:“滾!”


    ……


    ……


    鼎豐樓外。


    趙都安鑽入車廂的瞬間,偽裝出的跋扈、囂張悉數斂沒,他靠在軟墊上,沉沉吐了口氣。


    自嘲一笑:“上輩子如履薄冰,這輩子倒有機會肆意妄為,我這算不算淪為了最討厭的人?”


    搖了搖頭,拒絕精神內耗。


    上演這一出,既是為了通過王顯,向外界釋放一個自己仍舊底氣十足的信號,更是為了刺激對方,好釣出更大的功勞。


    “咚咚!”


    不多時,有人敲車廂,旋即,皮膚黝黑的朱逵鑽了進來。


    趙都安:“怎麽樣?”


    朱逵:“王顯離開了,我們的人按照您的吩咐,在盯著。”


    “做得很好,”趙都安滿意頷首,旋即見後者欲言又止,問道:


    “還有什麽事?”


    朱逵說道:


    “稟大人,卑職意外發現,張昌碩那偽君子的手下,也在暗處偷窺,疑似動用術法卷軸,記錄了您與王顯的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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