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幫凶


    七十交錯(上)


    難得和緩的南風拂散了堆積難退的雲霾,跌宕了大半個月的氣溫總算持續回暖,盛安市中心醫院那座遠近聞名的院內花園裏也能了見幾分鬱鬱蔥蔥的盎然。


    溫晨拘著肩膀跟在揣著口袋的江陌身側,在連通門診樓和住院部的連廊裏晃悠到半路,又亦步亦趨地追著自顧調轉了前進方向的江陌踱下台階,眯起眼睛往太陽底下沒什麽人的石桌旁邊一坐。


    江陌頂著日頭皺巴著臉,看見溫晨那副猶豫犯錯的表情實在別扭,咬著嘴唇上的死皮籲了口氣,索性撇過頭,漫無目的地望著花園當中或急或緩的身影,先聲打破了眼跟前這點兒毫無必要的沉默。


    “董知博那一屋子水果都是你送的?最近還有這閑工夫,隔三岔五地來醫院探望?”


    溫晨循著江陌輾轉定住的目光眺了一眼,望見一位被擰了耳朵正佯裝委屈的大哥藏不住的笑臉,一時失笑地晃了晃腦袋:“送倒是我送的,不過像今天這個時間點還是頭一回……之前深更半夜地來了兩趟,本來是打算托護士幫忙送的……但董知博狀態一直不太好,淩晨兩三點的時候人還醒著,我——這次的事我挺過意不去的,不過……屬實不知道該怎麽勸,與其說是探望,充其量也就算打過幾個照麵。”


    “他多少有點兒嚇到了,畢竟也算是衝鋒陷陣命懸一線,從接受到調整需要時間。”


    江陌擺手攔住了溫晨舍下麵子的致歉,“我找你出來不是想質問。真要說起來,我也應該給你道個歉,之前我就是心急,其實壓根兒沒什麽立場指責你采取行動的時候做出的決斷,緝毒的案子確實關係重大。但是啊——站在朋友的角度,我還是持保留意見,證人也好線人也罷,在狀態不可控,甚至擺明了會有危險的情況出現,還要把人置於危險當間……哪多哪少你可得再掂一掂,而且最重要的是……董知博還是個孩子,你也不說悠著點兒。”


    江陌其實始終介懷於溫晨不計一切後果的行事手段,尤其還牽扯著一個本不該把自己半條命搭進去的無辜人員。然而溫晨幾年時間遊走在黑暗邊緣,江陌也心知,在灰色地帶輾轉討生時的所見所感直接導致了他在麵對危險采取決策時注定會選擇將全盤布局撒網視為最優先,再把所有的後果咬緊牙關地扛在身上,把所有的苦果悄無聲息地生吞嚼爛。


    江陌為此還抽空深刻反思了幾天,難得逮著機會跟溫晨碰上麵,想著總得友好地交換一下意見。反倒是溫晨,也不知道是怎麽自顧自地琢磨跑偏,擰著在太陽底下攢成一團的眉毛,輕聲一歎:“董知博答應幫忙……是因為我跟他說,這次協助警方行動,以後要是想當輔警考警察,可以記入檔案。”


    “董知博剛跟我說了。”


    江陌乜了溫晨一眼,總覺得這事兒不能就這麽隨隨便便地掀揭翻篇,長長地歎了口氣,“董知博想上進沒問題,但他適不適合當警察誰說什麽都沒用,關鍵在於他自己。他考學找份工作有自己的生活也好,真要選擇這條不好走的路也罷,這都是需要他自己再三考慮之後做出的決定,現在倒好,你就把這麽一個結果既定的香餑餑具象化地擺在他眼前……非要為了達成你的目的把他拽上這條道,他又不是你審問追查的犯人,沒必要。”


    “還是老生常談的那些話——”江陌抬眼看著溫晨那一腦門子憋火曬出的油汗,掄起胳膊在他肩膀上一敲,“如果說蹲守嫌疑人充當誘餌的人是我,或者是任何一個跟案件相關的警察,抓捕罪犯時刻準備好犧牲奉獻這是我們的職責,但你不能讓一個毫不相關的孩子去以身犯險,還連最起碼保證他生命安全的前提都沒做到……我聽我師父說高局氣得當場就吃了降壓藥,掛你通報處分都是輕的。”


    溫晨挨了一下生疼,齜牙咧嘴地搓了搓肩膀頭,緩慢地撩眼看向江陌的側臉,又極輕地嗬出一聲輕笑。


    江陌歪頭瞧了眼還沒動靜的手機,剜了他一眼刀:“當誇你呢,笑個屁。”


    溫晨本來抿在嘴角的情緒被她這一句話罵得掉了一地,抬手撓了撓鬢角:“沒……我就是忽然想起咱倆高中那會兒。舉報實習老師那會兒,你也罵了我一頓來著。”


    江陌愣了兩秒,眨巴著眼睛把那點兒早撇在身後的陳年往事翻出來一抖落,無奈道。


    “那是什麽好事兒嗎?還笑。”


    掰著手指頭往前數過快十個年頭,溫晨和江陌還掛著互幫互助兩肋插刀的早戀名號。


    “你還真別說,當初騷擾女同學騷擾你的那個實習老師我前陣子遇見過——他家裏條件好像還不錯,找了兩個退休的醫生和輪班護士開了兩間藥店一個診所,那天抓人的時候劉哥胳膊戧了一下,去買個碘伏的時候跟他走了個頂頭。”


    溫晨微微仰頭,朝著太陽的方向徹底閉上眼睛,不慌不忙地回憶道:“我記得你跟我提了一嘴他騷擾你這事兒,隔天你就連著請假一周,我以為你是被他欺負了,所以才攛掇著班裏大夥兒想抓他個現行,再往學校和教育局舉報。”


    “我那會兒是因為江老師要二婚,被她拎去見周叔來著。再者說,我當時跟你說過我錄了音等請假回來就去校長那兒舉報,合著你光顧著生氣,一個字兒都沒聽到!”


    江陌嗤聲一笑,笑完又皺起鬆快了片刻不到的眉毛,“這麽看你這毛病還真是打小……仗著那女孩信任你喜歡你,主動提出幫忙,你就不管不顧的……誰成想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偷拍的攝像機被那實習的發現找到,那人本身就不著調,惱羞成怒了不是,抄起美術教室那個什麽刮刀就給那女孩兒臉劃破相了……雖說這事兒鬧得突然,但當時你們真不應該在沒做好任何安全保障的前提下把那女孩兒一個人扔在美術教室裏冒險——虧著江老師認識個整形科的醫生,好歹是隔年高考之前就看不太出有疤痕了,最近聽誰說她在南方定居了,好像嫁得也挺好……萬幸是沒出岔子,要不然你就後悔去吧。”


    溫晨苦笑著點了點頭,瞥了江陌一眼輕飄:“我當時是怕你受委屈。”


    江陌壓了下嘴角,沒回避地應聲道:“我知道。”


    溫晨一怔,詫異地抬了下眉毛:“那你還跟我提分手?”


    “一碼歸一碼啊,領情是領情,站在朋友和同事的角度我可以理解,但也就到這兒了。”江陌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舊賬翻得猛一哆嗦,端著肩膀下意識地往後縮:“而且咱倆分手不是因為要高考嗎?本來也是隨便湊合,跟這事兒有什麽關係?”


    溫晨撇嘴:“那這件事之後你就一直不怎麽理我?”


    “我沒有啊。”


    “還沒有?下課放學找你的時候人都抓不到。”


    “江老師二婚的時候我青春期叛逆都不行?那會兒我也不是就不跟你說話,我跟誰不都是那個德行——”江陌一時無語地嗤聲搖頭,撈手抄起在口袋裏振動個不停的手機,先晃給溫晨示意,旋即起身踱開兩步,貼在耳邊道:“樂天兒?薛一戀的動線梳理得差不多?……報給師父那邊了嗎?”


    “師父回信兒了。”肖樂天隔著監控室“噝噝啦啦”的信號幹擾清了清嗓子,迅速道:“找到了點兒苗頭,師父說,咱倆得去報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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