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幫凶


    五訛人(上)


    江陌其實不大擅長跟梁霽這類狀似平易卻並不近人的社會精英生出些無故的交道交集。


    她倒是自我反省過是不是識人斷事難免依托著淺薄的人生經曆有過一些偏見之心,然而翻來覆去地琢磨了許久還是不大能接受梁霽這人行事作風裏若隱若現的別有居心——甭管是梁明疑似肇事逃逸案的重重疑雲,抑或是周南一走失事件的諸多巧合未定,梁霽所謂的知無不言裏藏掖著太多須得遮遮掩掩的深意,虛偽地遮掩著本可以正大光明的蓬勃野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有點兒膚淺的原因——梁霽戴著金絲眼鏡時的模樣,實在是有些肖似他那個狼心狗肺拋妻棄子追隨情人而去的親生父親。


    不過走廊裏忽地循聲定住了腳步的身影並沒有從視野裏的一片黯色當中捕捉到這片刻的飄忽思緒,梁霽腳下放緩,直等到江陌從一團烏漆嘛黑的走廊裏抬步迎上站到了安全通道的綠色燈光跟前,這才稍微眯起眼睛,恍然看清了她的臉似的,托著小臂握手過去。


    “誒喲江警官,你怎麽在這兒?不好意思啊,走廊裏光線不好,沒看清。”


    “我這剛從體育場那邊兒回來,拽著鐵馬護欄蹭了一手的鏽和灰。”江陌稍微抬手示意,避開了梁霽遞到跟前的掌心,聊表禮數不周地頷首示意,“梁總這是……剛趕過來?接徐經理下班?”


    “本來是打算比賽之前到場的,但公司那邊臨時有個會,實在走不開,剛從董事會出來才看到沐揚發的消息,說是賽前出了點小狀況,有點兒擔心,就過來看看。”梁霽不大介意地撤回伸了挺遠的手,低頭給徐經理發了一條報備短信,隨即掀起眼皮搭著江陌這一身兒端正的執勤警服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個來回,似乎頗為關切地問了一句:“邵桀選手怎麽樣,沒事吧?”


    “……還沒機會問呢。”江陌抬了下眉毛,隱約覺得他拿著邵桀的事兒問到她這裏似乎有些刻意,抬手在鬢角稍微撓蹭了兩下,搪塞了半句就把話題扯回到梁霽的身上去,“我聽說現在是梁總擔任盛城國際的代理總裁,雖說事出有因,不過能借此機會嶄露頭角躍居一把手的位置,還是很值得恭喜。”


    “江警官,抬舉了。”梁霽對於這句顯然徒有麵子並不走心的逢迎很是受用,卻還是故作謙虛地彎下眼睛,屈起食指抵扶了下眼鏡,“其實就像集團公示上說的,真的就隻是暫代職務而已,梁明身上的嫌疑洗清,肯定是要回來的,我這無非……就是替他守著這份家底。”


    “都是親兄弟,梁總這話說的,倒像是跟梁明分得很清。”江陌一針見血地挑明,又甚是無意地迅速把話音折轉回去,“現在主要是盛城際速和湖畔新城的兩起肇事案牽扯的比較寬遠,經偵和緝毒的兄弟見天兒圍著盛城國際的辦公樓繞個沒完,梁總這段時間守著集團這一攤,也屬實不容易。”


    “說起這案子上的事——”梁霽半藏在鏡片底下的眼神微晃,卻並沒有回應江陌帶著玩笑意味的前半句,隻是接續著關乎待查案件的話題,“盛城際速闖卡的案子倒是緝毒支隊和經偵一直負責,不過,湖畔新城偷車肇事,還有梁明跟他那些朋友飆車撞壞圍欄擋板的案子,後來怎麽不見江警官和肖警官負責了呢?”


    “肇事逃逸本身就是交警管轄,他們逃逸科專人負責處理……至於車輛被偷盜的部分,目前是管片兒的派出所在調查,後續是不是需要借調支援的事好像也沒聽見有什麽信兒。”江陌抬手在來電震動的口袋上扶了一把,拎出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的姓名,眉間一緊,順手又把手機滑回到口袋裏:“我跟樂天兒是因為馬旭宏之前入室盜竊的案子才跟了一段時間,再加上人是在我倆眼皮子底下出的事故,沒處分都是看在我們倆師父的麵子——這麽說來,這兩個案子,還是梁總親自跟進?我有個朋友在中心醫院,聽她閑聊的時候提過一嘴,好像環衛工家裏的那個小孫女,治病的錢是盛城國際的一個慈善基金幫忙墊付的,這連賠償再捐贈的,不少錢呢吧?”


    “補償家屬本來就是理所應當,既是對事故家屬的慰藉,也是花錢給梁明買個教訓……我這個弟弟啊,從小就是那副公子哥的脾氣,都鬧出人命的事情,我總不能還眼睜睜地看著他任性。”梁霽十分善於拿捏著這段血緣親近的關係,並不招搖地把梁明的為人行徑暗戳戳地踩在腳底。他抿住了嘴邊不自覺挑起的冷笑,視線稍落,看了一眼再度被江陌捏在手裏震動亮起的手機,略一抬手示意,沒再把兩人之間生拉硬拽的對話進行下去,轉身繞到drg休息室的跟前,側耳貼上門板,猶豫著沒把敲門的指節急叩下去。


    江陌先沒動彈,攥著躁動不已的手機看了眼似乎話裏有話的梁霽,稍微皺了下眉頭,嘶聲朝著走廊通往消防樓梯間的拐角走了過去,上身一歪,有點兒喪氣地靠在新近補刷過的膩子牆壁。


    第三通催命似的來電響起,來電顯示依舊是付晰。


    接通電話時倒是難得沒有劈頭蓋臉狠罵幾句,隻能聽見沉重的呼吸聲噴在了手機話筒,“呼哧呼哧”地壓抑著牽連的怒氣。


    “付樂楓不見了。”


    江陌一怔,差點兒被這句話噎得白眼都翻過去:“……什麽時候發現人不見的?大概什麽位置消失的蹤跡?報警了沒有?”


    “她那個男朋友的事兒,我跟你姚阿姨去她大學裏打聽了。在學校裏跟她講道理不聽,非得逼著我們在她導員和院長麵前跟她動手甩臉子——”


    付晰答非所問,似乎非要把江陌也拽進他們家這一灘爛泥裏,“我就私底下跟她導員商量了一下,想帶她休學回家,導員的意思是征詢一下付樂楓自己的意見,結果她就跑沒了影……你姚阿姨著急,找到派出所報警,但人能聯係上,也沒犯事情,沒法立案把人抓回來,那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破警察沒說動她,小雅在她外婆家又生病,我們就打算先回去。”


    “……所以你現在打電話給我是什麽意思?”


    江陌一時無語至極,連罵人都不知道該從何罵起,“付樂楓那個男朋友被抓進去我也出過一份力,指著我說服她跟你們回去基本沒什麽可能性。”


    “姐姐當不好是江禾的教養不行,但你既然是警察,我就得把話跟你說明。”付晰陡然拔高了語氣,仿佛居高臨下地睨視著江陌的頭頂,至高無上地拿著他生父的身份敲打著江陌職業操守的問題:“付樂楓年紀小不懂事,受人蒙騙我們接受事實,但你不管是作為警察也好作為姐姐也罷,如果她出了任何的事情,你務必負責到底!你再不管不問,我跟你姚阿姨肯定去你們局裏拿你是問,你最好長長記性!”


    “付晰!你自己的女兒你管不了拿我是問?問得著嗎你——”


    江陌氣得差點兒笑出聲,腦袋瓜“嗡”地震得耳鳴,抓握著手機的指頭恨不得摳進金屬邊框裏,話說半道就聽見敲在鼓膜上的掛斷忙音,詫異得險些把手機摔砸到地麵,原地掐腰瞠目半晌,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當”地一腳,狠勁兒地朝著角落裏的臨時垃圾桶猛踹上去。


    正這時,江陌總算散了散一時狂躁地衝上頭頂的火氣,模模糊糊地聽見身後走廊裏的窸窣響聲,搓了搓耳朵根子,怒目不減地猛轉回身,然後搭見來人揣著擔憂的笑眼,“呲”的一聲熄滅了個徹底。


    “輕點兒。”邵桀提了提垮大的背包,耷拉著視線瞄了眼江警官還沒來得及熄屏的手機,覷著最上方通話記錄的姓名皺起眉,輕聲細語地挪了兩步湊過去。


    “你要是還生氣,要不就踢我吧,我比這不鏽鋼的垃圾桶腳感好,別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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