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三十計時(上)


    監控室的防盜門板沒關嚴,忽忽悠悠地被風掀鼓著,門軸嘎吱嘎吱地響個沒完。


    齊帆摘下警帽端正地擱在一旁,擦了擦悶在頭頂快幹透的熱汗,捧起跟前那杯泡不透茶葉的溫水輕輕晃了晃,抬頭定定地看向屏幕上方審訊室裏的身影,緩慢地抿了一口杯沿。


    記憶當中那幾張惹事囂張的年輕臉龐早就混淆一片,這會兒哪怕手裏捏著顧總指揮有意無心一時“疏忽”留在桌麵上攤散的案件卷宗,也就勉勉強強能比照著這幾張不戴老花鏡看不太清楚模樣輪廓的證件照片,對得上印象裏的一團混亂。


    “趙晉景,陳悟清……曹樺——還在審的這個……是小老鄉那孩子,叫什麽——李萬。”


    齊帆撂下茶杯眯縫起眼睛,並不打算辜負顧形選定這麽個會麵閑談地點的有心之舉,盯緊了屏幕仔細審度打量了一遭,視線兜轉地落定到趙晉景那張偶有耳聞不見其人的臉麵上,看著他已經混著油光浮掛在側臉上的萎靡躁動,心情複雜地一歎。


    打從齊帆提溜著高懸在心口的重石一肚子難安地跑到市局尋討個商議支援到現在,把控著整個追查抓捕行動的高局卻始終沒露麵,徒留他空等著忙得腳打後腦勺兒的顧形把他晾在這麽個相當微妙的位置上,麵壁反省似的跟屏幕上這幾位綁架案關聯人員大眼瞪小眼。


    他抬起手腕,心情起伏不定地盯著秒針看了一圈,隔了半晌忽地聽見走廊裏響起一串急促迫近的腳步聲,思緒回籠地朝著人影飄忽晃動的門縫瞟了一眼,鬆垮耷拉下來的眼皮使勁兒一掀,抬頭先看見一根兒快戳在他鼻梁上的煙。


    “戒了。戒了。”齊帆擺了擺手,俯身作勢要起,被顧形搭住肩膀輕輕一壓,理了理衣襟衣角就穩妥地坐下去,有意無意地反客為主拂手示意,“年前體檢三高沒跑,抽煙抽得肺也不怎麽好,你嫂子倒是能理解咱們這行有壓力,但架不住閨女聞著味兒地管。”


    “……那我這也不抽了。二手煙……是吧?”顧形剛把沒遞出去的煙銜進嘴裏,咂麽著齊副局這一句兩句意有所指的提醒,尷尬地抬手把煙別到耳朵上麵,“循著那條短信找到點兒線索,重新布置完行動組之後有了點兒人員寬裕,我跟咱們安北鎮刑警大隊的同事問了一嘴副局家裏的位置情況,市局的人……估麽著半個鍾頭以內,就能到位。”


    “我家這孩子現在大了,電話裏那會兒我一時有點兒急,問過她的意思我這也能放下心,她自己多注意點兒安全就行……”齊帆冠冕堂皇地擺手,臉上卻壓著嘴角稍表稱許,“還是抓人要緊,也不好一直牽扯著市裏頭的警力。我在這聽走廊裏的動靜,發短信的手機,找到了是嗎?”


    “基本上鎖定是於仲於季這兩兄弟。但這哥兒倆比較警惕,露麵之後的蛛絲馬跡基本都掐死了。手機的線索斷在燒結廠附近……”顧形垂下視線,掃了一眼出門前被他鋪散開來的桌麵,搓吧著滿臉的疲倦長籲短歎,“現在拋開重新布置摸排區域,能切入下手的,也就於仲那個要命的診斷單。我聽老祝那個意思,於仲這毛病活不了幾天,全靠藥頂著。我估麽著,發給你的那條威脅短信,十有八九吧,跟咱們橫插一腳進去有關。”


    “要是處方藥的話,倒是能讓醫院那邊配合一下。”齊帆兀自低聲念叨了一句,抬頭搭上顧形的視線停頓了半秒有餘,沉重地歎了口氣,“這兄弟倆個,從小命就不好,但……唉……咱們兩個關著門不考慮這身衣服啊,要是說他們兄弟兩個幹出點兒什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壯舉’,我也佩服他們是個爺們兒,可這拿著孩子撒氣……”


    “擾亂公共秩序、妨害公共安全、綁架、故意傷害,這些基本已經坐實的事兒影響惡劣,其實沒多少商量人情的餘地。不過這多年前的真相如果經查屬實,上麵這哥兒仨,也不是說有什麽背景就能姑息——”顧形抱住手臂看向屏幕微微眯起眼睛,略一偏頭,輕描淡寫地覷著齊帆那副幾乎情真意切痛心又慈悲的表情,“調解之後,也就是於仲於季父母相繼去世的那段時間,兩個孩子再次受到傷害的事,你知情多少?”


    “孩子母親去世之後,兩個孩子暫時交托到福利機構的時候,才大概知情。傷得太嚴重,機構接收一直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齊帆交握著雙手,沉悶地“嗯”了一聲,快速眨了兩下眼睛,“不過……雖然現在聽著可能是借口,但確實是,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些比較嚴重的事情。”


    顧形掂算著齊帆話裏話外提及的資曆,扒拉著腦袋想了一下,嚼著後槽牙噴了股粗氣。


    “特大搶劫案是吧?主犯和被搶的錢款半年多才找到蹤跡。”


    “那會兒這兩個孩子的事兒基本已經沒人管了,都在忙,大家夥兒那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當時還特意去找過他們校長了解情況——結果,也是不了了之。再之後,就是那個小老鄉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他們父母的老家去……倆孩子連著遭受打擊,我猜也是因為我當時沒能提供什麽實質性的幫助,給這兩個孩子造成了無法磨滅的陰影,這才讓他們把這仇往我身上記。”


    齊帆重重地咬著“特意”兩個字,自說自話地擺出了一副感同身受的架勢,抬手抹了抹濕潤的眼角,“立地成佛”的說辭卻像是囫圇個兒地把這起綁架案的禍水不留星點地引回到於仲於季的身上去,仁至義盡地籲了口長氣。


    顧形對他那些個看似大包大攬實則愛惜羽翼的懺悔苦痛懶得予以置評,隻是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半晌,隱約直覺著這麽個站在齊帆角度沒多少實際意義的“狗咬呂洞賓”之舉,似乎另有什麽隱情。


    顧形掏出手機瞟了眼時間,抬起眉毛正準備揭過這些個慣常套路的啞謎,身後虛掩的防盜門板就“咣咣咣”地被拳頭狠砸了幾記。他扭身剛應了一聲,周小邈這麽個內勤當全能用的小丫頭就掛著一對兒國寶級別的黑眼圈,撐著門把手探頭一擠。


    “顧隊,葉箏葉總來了,現在樓上呢。趙晉景能不能出市局大門,高局讓我來問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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