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十九失控(上)


    趙晉景微微蹙起眉,幾不可聞地嗤聲冷笑了一下。


    他先是本能抗拒地揚起下頦靠向椅背,已經架在胸前的手臂虛晃了一圈又放下,略一低頭在鼻尖上刮著指節擦了擦,轉眼就掛上一副誠懇迫切的神色,十分積極配合地抵住桌麵,無視了顧隊長慣用的那套“恩威並施”,輕輕哀歎著開口說話。


    “是……陳悟清那會兒屬實,你說挺久不聯係的——連老熟人都算不上,莫名其妙地打來一通電話,上來就哆哆嗦嗦地跟我說起孩子被綁架的事兒,前言不搭後語的,壓根兒搞不懂他是怎麽個打算,就說什麽讓我也小心一點——”趙晉景這會兒沒了順水推舟臨場發揮的閑情逸致,幾乎是在自顧自地鋪陳一樁篤定的事實,“但畢竟陳悟清也不是什麽八竿子打不著的時旁另人,我們家兩口子又都拿孩子為重,幹脆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也算是合情合理,這好像沒什麽不妥吧顧隊?”


    這話逐字逐句地扔出來聽著問題不大,語氣裏卻似有若無地勾著幾縷意味不明的挑釁。顧形咂麽著趙晉景壓抑在皮囊底下起伏不定的情緒,順著他的話茬兒戧毛問了一句:“陳悟清有沒有跟你提起,他沒有第一時間報警的具體原因?比如受到威脅或是其他——”


    “不清楚,這種問題倒不如直接問陳悟清……不過說句公道的,陳總混跡商場也有了點兒年頭,從他嘴裏講出來的話,水分不少,撐死也就能信三分。”趙晉景其實沒太明白顧形這句話的用意,狐疑地看向他,停頓了半晌,翹起嘴角諷刺了一句,“或者顧隊長也可以反省一下,你們為什麽這麽沒有公信力。”


    “反省,趙主任都提出來了,我們必須反省。”顧形撥動卷宗紙頁的手指撓了撓太陽穴,嬉皮笑臉地一聳肩,“就應該把陳總罵我們的話都錄下來,趕明兒放我們例會上,集體學習學習。”


    趙晉景聽著顧形好賴不分的附和怔了一瞬,遇神擋神的應對打了個磕巴。他直覺顧隊長這話茬兒接得牽強又刻意,可“錄音”這麽個關鍵詞突兀地亮了個相,真真假假地翻攤在台麵上就是個會被牽著鼻子走的大忌。趙晉景先前還試圖牽製顧形的視線陡然一偏,幹巴巴地想扯開話題:“顧隊長應該清楚,不是所有的錄音都具有法律效益——”


    顧形抬了下眉毛,總算找到了切入要害的契機,截口打斷得毫不留情,說話間眼尾都擠出一絲目睹到自投羅網的笑意。


    “受害者家屬之間的錄音,要什麽法律效益呢?”


    “……”趙晉景用力地抿了下嘴唇,喉嚨上下一滾,狀似不以為意地抬了下眉毛,大抵是快速地剖析了利弊,深吸了一口氣:“咱們本來就是開誠布公地聊,顧隊這話怎麽聽著……我這麽信任你們——這話說的未免,太讓人寒心。”


    “趙主任言重了……人之常情我們還能不懂嘛?但這個綁架案嘛,無非就是切入綁匪的需求或是痛點,這夥綁匪既不圖錢又不圖利,莫名其妙地扔了這麽個沒頭沒腦的要求出來,身份信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我們也是兩眼一抹黑,難辦啊。”趙晉景拖拽著談話節奏的目的昭然若揭,顧形懶得拆穿,溫吞地打了幾句馬虎眼,拎著卷宗裏衝洗的副本照片,一張一張地碼在桌麵,“趙主任,你要不再仔——細——想一想,曹樺、陳悟清這兩個人,除了曾經是安河中學的同校校友以外,還有沒有什麽,比較特殊的交集……畢竟三天的期限,總要考慮考慮孩子。”


    趙晉景隱約覺出顧隊長的多此一舉絕非是在意圖喚醒什麽莫須有的共情和良知,甚至刻意威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但三張視頻截圖衝印的照片平靜地攤在他的眼前,哪怕隻是為了推托搪塞,趙晉景也不得不留意地順著顧形的指尖,斂起眉間,鄭而重之地朝著照片上三張稚嫩的臉上瞧上幾眼。


    較之於陳磬的茫然和曹晏寫在臉上的麻木,趙安昶糊著血色的滿眼驚恐,簡直就像是一枚無從估計分量的巨石,重重地砸向了原本還算得上平靜流深的水麵。


    ……眨眼之間就掀起了混沌的波瀾。


    趙安昶拒不配合的脾氣秉性就像是一顆揣著自作主張不懂折中的炸彈,很可能會隨時打破綁匪長久以來和人質之間各取所需的微妙平衡,將事態的發展徹底推向無可轉圜的終點。


    無論是綁匪索求的真相昭然,還是三個孩子的性命攸關。


    “趙主任。”顧形視線直白地注視著直至此時此刻仍舊在權衡著什麽的趙晉景,無聲停頓了幾秒,覷著他凝重思忖的表情,抬起手腕輕輕叩了叩桌沿。


    “詳細長遠的要是記不起來的話,那咱就還是先就近說說錄音的事兒吧。”


    趙晉景像是沒聽清的茫然了一瞬,臉色倏地慘白一片。


    顧形沒再浪費時間,輕輕點了點手腕上的表盤。


    “畢竟二十多年前了,沒立案沒卷宗的,跟我們閑聊幾句,不妨事的,對吧?”


    ——————


    “剛給你發消息沒動靜,啥時候回這層來了?……江陌拽壞的水龍頭還沒修?”


    淩晨兩點四十六分,提溜著陳悟清軟磨硬泡刨根問底的林宇搓吧著下頦愁得冒青茬兒的胡渣,迷迷瞪瞪地剮過黃星駿佝僂在廁所洗手台跟前的肩膀,先瞄了眼他正在置氣的後腦勺,又覷著這五大三粗從不講究的黃組長竟然捏著一塊香皂快把自己的手洗禿嚕皮,有點兒好笑地晃身湊過來,“過個開水燙一燙更幹淨……誒不對啊——你發瘋怎麽還拿我香皂使?!”


    “那我又沒有!不用你的用誰的……曹樺剛上吐下瀉地謔謔一屋子,收拾得我鼻子裏都是屎味兒……”黃星駿絕望地看著天花板昏暗的燈管,歎了口氣,衝著齜牙嫌棄的林宇就伸手過去,“剛就顧著給他媳婦兒打電話送衣服來著,手機可能找香皂的時候讓我隨手放休息室櫃子裏了……我真服了這哥們兒,平時脾氣衝得像要上天,還以為是個硬骨頭,結果這心理素質,喊兩嗓子給他緊張成這個德行!”


    “心理素質什麽樣不知道,人倒是夠豁得出去。十有八九是找轍不跟你玩兒正經的呢。”


    林宇一把拍開黃星駿那雙不懷好意的手,眉頭也跟著蹙在一起,“碰麵了就直接跟你提一句,待會兒繼續跟他套話的時候興許能用上,旁敲側擊。”


    “兩個事兒,老顧那邊我早就打電話過去。陳悟清家別墅區那邊查了物業保安的名單,確定了假李萬之前去踩過點兒。但這哥們兒在警方介入之後還正常出過勤,所以最初並沒有引起懷疑。”林宇從外套口袋裏摳出一包揣得皺皺巴巴的麵紙,抽了兩張紙巾給衝了涼水就甩著胳膊試圖風幹的黃星駿遞了過去,“另外,陳悟清的正牌夫人王怡嶸主動找到柳暉和韓成毅,以檢舉和配合警方調查的名義,給咱們提供了幾條錄音。”


    黃星駿點頭哈腰地接過林宇的好意,聽見林宇的話音眉頭一緊。


    “陳悟清和趙晉景?”


    “嗯。王怡嶸說是本來打算搜集陳悟清在外麵養女人的證據準備離婚,但翻查藏在他書房和陽台的錄音筆的時候發覺對話內容不太對勁,考慮到如果陳悟清犯法蹲局子可以直接讓他淨身出戶,所以才把錄音文件提供給我們,看看有沒有機會給陳悟清掛個案底。不過再怎麽說也是私自錄音,而且提供的錄音文件有很明顯卡頓剪切過的痕跡,內容方麵還需要技術再做確認……但至少能明確一點,二十多年前,趙晉景曾經牽頭,帶著陳悟清和曹樺,在校外幹過一件缺德帶冒煙兒的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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