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四小偷


    二十七筆跡(上)


    “星期五上午,盛安市社會各界到場送別因公殉職緝毒警張一白,市民群眾自發手持鮮花沿路悼念,表達沉痛哀思——”


    江陌扯鬆了常服領帶,一拳砸在車載收音機的開關鍵上,捧起副駕駛座位上適才跟張隊妻子黎粒一並收拾妥當,順道托付江陌幫忙帶回警局的工作相關物品,拎起翻簷帽扣在頭頂,餘光瞄了眼前院停車場邊上那台知名媒體的采訪車,沉默地停頓了幾秒,還是稍微檢查整理了一遍著裝,這才扭身下車把車門上鎖。


    市局主樓的暖氣管道貌似是經受了連續兩天的寒潮降溫凍出了點兒問題,宋叔和崔諒常服還沒來得及換下來就裹著執勤棉大衣拎著鉗子晃出去,離得老遠看見江陌隻套著一件單衣在停車場邊上晃蕩,揮手的招呼都變成了驅趕似的扇動著手臂,隔空催促她快跑去勉強攢了點兒熱乎人氣的樓層裏,別再趕著正忙的時候吹了冷風染上感冒的毛病。


    整棟樓裏都涔涔地滲著寒氣。


    江陌掀開側門大步踱進走廊,踩著腳墊蹭了蹭鞋底,隱約聽見一樓正廳的客梯響音提醒,抬眼正眺見鄭司羿禮節性地抬手扶住電梯門,指引示意著幾位還扛著設備明顯沒關機的媒體工作人員從正門出去——李書記大抵是顧忌著這幫介乎於主流非主流之間的官方媒體不懂得適度克製的道理,還特意在這一行人的末尾安排了個一本正經寫了滿臉厭惡的林宇墊底,時刻準備著把這幾位幾度嚐試著在市局樓裏遍地溜達的媒體哥們兒打包扔到車裏。


    “那哪是請過來做采訪啊……根本就是提溜過來約談的。那幾個記者絕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李書記親自找過來談話,李書記身邊最得力幹將小鄭老師親自送出大門,高局有意向提拔調去緝毒支隊的林組長全程陪同……嘖,要不是看在張隊老丈人的麵子上,就得直接給他們扭送派出所反省去。”


    肖樂天扒著窗戶往樓下眺了兩眼,照著玻璃上模糊的反光捏著碘伏棉棒擦了擦臉頰上戧破的油皮兒,疼得嘶嘶哈哈地抽了幾口涼氣,“讓他們進場拍照報道,那鏡頭都快懟在倆孩子臉上了——什麽毛病……這也就虧著咱師父眼睛尖,而且這家夥沒直播權,萬一畫麵照片流出去……可真是……上哪兒對得起張隊去。”


    “你不是要回趟家嗎?這怎麽摔的?肩章的圓扣都壞了……”江陌撂下捧在懷裏的紙袋子,搓了搓凍得青紫一片的手背,揀起快滾在她凳子底下的常服上衣,歪著腦袋瞥了一眼窗外樓下還站在大門口死守著媒體車拐上主幹道的鄭司羿和林宇,隨手把衣服扔到肖樂天的桌麵上去:“我記得老耿說過,一般重大場合都是盛安晚報和市級以上的台裏派人,這回多的這家媒體是誰安排的?”


    “聽我姐夫說……好像是張隊老丈人以前的一個學生,本意估計不壞——畢竟涉及到榮譽追授什麽的,能多換點兒撫恤金總是好的,但事兒沒辦好,找的這家媒體也不正不經的,看這架勢,那哥們兒八成是升遷無望了——我姐夫你看見沒?之前都不知道,他居然也是黎維金老爺子的學生。”


    肖樂天撇下嘴角哼了一聲,翻起襯衫袖子檢查了一下還在沙楞楞泛疼的胳膊肘:“本來是想回,但我姐夫讓我等他一起,結果在公交站那條路碰上倆小年輕騎摩托車嚇唬小孩子,喊話不聽,那會兒人還挺多呢,怕有危險,就跟維持秩序的鄒睿強製截停了,沒成想讓騎車那小子拽了個跟頭,臉戧地上了……雖然不嚴重,但摔的是臉,怕我姐看見又跟著著急上火,就幹脆回隊裏了。”


    住建辦退休老主任桃李滿天下的事兒江陌也就偶爾能在顧形和祝思來閑聊扯淡的話音裏聽上一耳朵,秦肇平的從師經曆倒是頭一回聽說——她有點兒晃神地咳了一嗓子,被剛接的半杯熱水燙了舌頭,眉頭瞬時緊皺:“騎摩托車那倆審了嗎?殯儀館告別廳外麵幾條路全是執勤的,什麽膽子敢跑警察眼皮子底下惹禍?”


    “之前涉毒被抓過,看見新聞報道出來就跑過去撒歡兒,但警察堆兒裏又紮不進去,就隻敢在外側馬路上幸災樂禍地胡鬧,還以為開著摩托車機動性強,想鬧完就跑,結果被逮了個正著……不過林組長說這倆小年輕之前的案底其實不算大,最多也就因為妨礙公共安全或者惡意詆毀給幾天拘留。但……怎麽說呢,挺來氣的。”


    肖樂天憤懣又壓抑地長歎了一聲,跌進椅子裏煩躁地張望著窗外晦暗的天際,無意識地捶了捶憋悶著一團濁氣的胸口,視線漫無目的地在沉悶的辦公室裏掃了一遭,末了定在了江陌辦公桌的紙袋子上麵,略微出神地盯著上麵印刷的保險廣告。


    約莫三五分鍾的光景不到,江陌已經快速地溜了一圈兒休息室回來,甩掉了身上那套板正又束縛的常服套裝,兜裏揣了兩個從內勤順過來的香水梨,隨便挑了一個就往肖樂天的臉上丟。


    “周小邈的,說買了不好吃,分擔一下。”


    “這保險公司一年到頭肯定不少賺——這是從張隊家帶過來的吧?我家裏也有這個紙袋子,好幾個,我姐說好像是有朋友在保險公司做產品經理,給我們家除了我以外的每個人都搞了這個保險,包括做飯阿姨。人身財產都有,賠付挺高,不過據說可不便宜……”


    肖樂天抬手接住了差點兒砸在他鼻梁上的梨,搓了下果皮感覺沒洗,看見他師姐擦了兩下就塞進嘴裏,皺巴著臉有點兒嫌棄:“下班還去嗎?張隊家裏?”


    “不過去了,黎粒姐說下葬之後的事兒有隊裏局裏張羅,這段時間她先帶著孩子住到她爸家裏。這都是張隊說跟工作有關的東西,黎粒姐怕放在家裏不安全,就讓我幫著拿回來,待會兒打算送到溫晨那兒去。”江陌啃了啃不當季水果厚得有點兒剌嗓子的果皮,伸手撈正斜放的紙袋,撐著桌子剛念叨了兩句印刷的廣告語,“怎麽沒帶你的份兒?私企的保險公司,警察不給保人身意外是吧——”


    紙袋的底部大概是沒抻平,虛立在江陌這滿桌淩亂的雜物上頭,撐住桌板的輕微晃動瞬時挪偏了紙袋雜物的重心,沒等舉著香水梨啃果皮的江陌分神伸手去撈,袋子已經徹底大頭朝下地從桌麵上栽了下去,零散掉頁的筆記本和零七碎八的物件兒稀裏嘩啦地飄了遍地。


    肖樂天唉聲歎了一句“職業歧視”,扭頭就拖起椅子追著一根兒彈飛了老遠的圓珠筆溜了出去。江陌先扔了手裏的垃圾,隨便在衣服上蹭了兩把濕乎乎的掌心,彎腰先撿起快翻騰零碎的筆記本,吹了口氣撣掉沾在封麵上的浮灰渣子,捏住本子的力道稍微鬆了寸餘,適才就搖搖欲墜的單頁紙就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映著室內的白熾燈光,模模糊糊地投下一點淺到幾不可見的陰影。


    看著像是被不怎麽下油的圓珠筆用力刻劃過,透壓到後頁上的筆跡。


    “這怎麽……有點兒熟悉。”


    江陌吸了吸鼻子,隱約揣測著摸出兜裏的手機,快速地在聊天記錄裏翻查了一遭,隨即整個人連帶著呼吸都倏地滯了一瞬,緩慢地眨了下莫名斑駁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無意識驟然擰緊的眉心。


    “樂天兒,師父呢?”


    肖樂天舉著圓珠筆晃回江陌跟前沒心沒肺地邀功,搭眼看見他師姐凝重的表情,也跟著後頸一緊:“跟耿副在樓上高局那兒,怎——”


    小警察乍一緊張有點溜號兒,一心二用地循著走廊裏逐漸靠近的焦躁跑步聲響瞥向辦公室門口,話音剛說半道,顧形就說曹操曹操到地探了半個身子進來,用力握拳在門板上一敲。


    “正好你倆在。江陌,去後院把老祝拐走,肖樂天常服換掉。中心醫院走一趟,闖卡的那個廂貨司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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