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四小偷


    二十二配合(上)


    混雜著強勢寒流的北風實在太冷,刀子似的剮著沉悶落下的夜色,愴然地籠住了薄幕後璀璨柔和的溫暖燈火。


    傍晚時分還簇擁徘徊在文化廣場外沿的圍觀人群早就張望無果探聽不成地散了個幹淨,途經停駐的零星身影也大多被冷風裹挾著快步溜向背風的樓群裏,沒什麽興致在凍成冰棍兒的破天氣裏等著一探什麽究竟。


    江陌站在頂樓兩層架空的空中花園環廊中央,沉默地注視著正在跟收獲寥寥準備撤退的警察同僚真摯表達配合誠意和歉意的梁霽,背身倚向鏤空高懸在一層波紋水幕上方的扶手,隱約眩暈地朝著玻璃幕牆外側分神一瞟。


    平日裏聞風而動撲在新聞第一線的各路媒體直到夜幕下落的時分才消極怠工似的堆擠在路口,應付了事地拽走了負責主理盛城國際企業宣傳的哪個部長,恨不得籠統偏頗地給這麽個省市級優秀企業掛上個絕不姑息一切犯罪的正義名頭。


    顧形十分懶得搭理這些優秀有為的年輕企業家們嘴裏那些個虛頭巴腦半真不假的扯淡,老早就薅著直麵仇恨亢奮了半個鍾頭不到就消沉得像是會隨時隨地天崩地裂直挺挺倒下的溫晨回了市局,臨走之前順帶著拐跑了始終介懷於“官商往來”的肖樂天,拍了拍江陌被迫堅守站班的後腦勺兒:“槍給你留下?”


    “這會兒沒什麽用。”江陌沒躲過她師父的毒手,晃了晃腦袋,目光擦過顧形的肩頭,留意著幾乎全程陪同警方到處閑溜的梁霽,“還不如給我留個人。”


    “這個燒得快咽氣了,那個站在梁霽跟前就窩氣啞巴,給你留哪個都是累贅。”


    顧形使勁兒搓了搓幹癟的煙盒,餘光瞥見殷勤候在“室內禁止吸煙”貼牌跟前時刻準備恭送帶路的小秘書,把快銜在嘴邊的煙揣回褲兜,虛點著並排靠在防火門左右的溫晨和肖樂天,抓了抓被風刮得油乎乎的頭:“……剛勞動湖派出所給溫晨來了電話,方四交代了幾個以販養吸的‘散戶’,張——張隊的事兒又亂又麻煩,我得帶著他去高局那兒談一談。”


    顧形沒什麽表情地抿住嘴唇,時刻繃緊的法令紋疲倦地垮著,喉嚨滾動得不怎麽明顯,“至於盛城際速這邊,等會兒,看看能不能跟那個回了公司就像王八一樣縮著腦袋不出來的梁明,再見上一麵。”


    自打進到這棟建築物頂樓,梁明就像是渴求著人間蒸發一般,竭盡全力地把自己蜷縮在了無人闖入的角落暗處,任誰來敲他那扇厚重的門板也拒不接見。


    不太像是躲著警察,否則這位二世祖也不會囂張跋扈地掄著拳頭把自己送進了刑偵支隊的審訊室裏麵。


    那就意味著——


    江陌斂回思緒飄散的視線,稍顯鄭重地琢磨著遊刃有餘地行走在交際場麵裏的梁總監,略微直接剖白的目光正跟送客離開轉身回來的梁霽碰在一塊——江陌緩慢地眨眼,恍惚捕捉到了他臉上幾乎轉瞬即逝的不耐,稍微挑起眉梢迎了幾步上前,卻聽見環廊盡頭緊閉已久的辦公室大門猛地被掀了開來,幾乎兩人高的紅木門板“咣當”一聲重重地砸向大理石牆麵,酒瓶碎裂的聲響一並沉悶地砸在羊毛地毯上,迎風鼓湧出一股強烈刺鼻的煙酒臭味,合著一聲啜泣似的低喊。


    “……實在抱歉江警官。”


    梁霽先是被這一聲巨響震得僵立了半晌,迎著從梁明辦公室裏穿流湧出的冷風抖了個寒顫,隨即緊忙小步跑到辦公室裏的沙發跟前,低聲嗬斥著被酒瓶碎片劃傷了手背局促不安的助理抓緊去醫院,側身對著門口,看不清表情地盯著沙發上大鬧了一通就呼呼大睡的梁明,舔了舔唇邊,良久,扭頭朝著江警官賠上一張哀怨無奈的笑臉:“剛說好的,忙完盛城際速的事兒,陪著江警官再跟小明聊一聊,但這現在實在是……”


    梁霽語氣裏逆來順受的怨懟不算明顯,揣著人之常情的疲倦看了江陌一眼。江陌抱著胳膊倚在門板跟前,聞言為難地蹙了下眉間,轉而又歪著腦袋看向半睜半閉著眼睛要死不活地癱在沙發扶手上的梁明,聊表關切理解地揮了揮胳膊,頷首順從地跟在梁霽的旁邊,被他頗為重視地一路送到了大廈一樓對外營業的咖啡廳跟前,好意地婉拒了梁總監特地提前準備的伴手禮甜點。


    “梁總監客氣了。調查取證是我們分內的職責,沒什麽耽誤時間的說法。真要說起來,還得我跟您道個歉——”江陌揣著所剩無幾的耐心,盡量圓潤地把話說得冠冕堂皇一點,彎起眉眼視線稍錯,似有所指地看向了咖啡廳門店裏麵:“好像……耽誤您跟徐經理約會了。”


    梁霽這次倒像是確無所知地怔了一瞬,他循著江陌的目光回頭,看著放下咖啡杯順勢起身徐沐揚,躲閃地蹙了下眉間,似乎對這麽個找上門來的意外驚喜陡然生出了幾分不可控製的惶恐不安,直到徐沐揚踩著高跟鞋溫柔妥帖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才極輕地卸了口氣,抬手遮掩住徐經理摳得光禿禿的指尖。


    徐沐揚嗔怪似的笑了笑,輕輕地碰了下梁霽的肩:“什麽表情嘛?嫌棄我?怕我過來丟你的臉?我這不是擔心麽……聽說你弟弟早上出了車禍,要不是我特意過來看,你是不是打算繼續瞞?”


    “怕你擔心。”梁霽溫和地翹起嘴邊,有點兒羞赧地瞥了江陌一眼:“不是嫌棄,因為之前你們碰麵的時候不怎麽愉快……我怕你跟江警官再——”


    “之前都是誤會。”江陌略微回想了下醫院急診跟徐沐揚碰頭伊始的那點兒針鋒相對,失笑地抬手一揮:“梁總監差不多一整天都在陪著警隊到處折騰,徐經理等挺久了吧?”


    “肯定是配合警方調查比較重要。”梁霽搭在徐沐揚手背上的指尖輕輕一壓,並不明顯地截住了她試圖迎合江陌的話頭,“盛城際速是梁明這麽多年的心血,現在出的這些事還涉及到經偵和緝毒方麵,他壓力比較大,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也請江警官多擔待一些。”


    “各是各碼。”江陌點到即止地把即將深入的場麵話攔在這麽個有所托求的階段,搭眼看著徐沐揚無名指上的戒環,有點兒刻意地扯了句閑話:“二位這是好事將近?過年這幾天挺忙的吧?”


    徐沐揚有點兒不明所以,不解地掀起眼睫看向依舊不打算明確倆人即將步入婚姻關係的梁霽,隻是覷著他霎時沉下的臉色,無意識地縮躲著貼在他身側的右肩。她敏銳地覺出氛圍驟冷,打圓場似的幹笑了一聲正準備搭茬兒,卻在開口的同時聽見一聲壓抑的鼻息噴在她的發頂——梁霽一把握緊了準備從他手臂上撤下的單薄腕子,無可回避地啞聲反問:“有什麽想問的,直說吧江警官。”


    “那我就直接一點。”江陌抬著眉毛笑了一下,問得稍微委婉:“梁明聲稱跑車被偷的當天下午一直在家休息,半夜才重新開了一輛新車跑到常去的會所裏麵。調取監控倒沒什麽問題,不過保險起見,為了徹底排除掉梁明的嫌疑,梁總監能否提供一些人證物證的線索,確切證明一下,梁明在那段時間,確實沒有離開過別墅區裏麵?”


    梁霽沉默地垂著視線,無意識地摩挲著徐沐揚圈著戒指的指節,答非所問地抬眼。


    “別墅區裏安保隱私比較好,一般都是梁明自己在住。倒是有幾個經常飆車的狐朋狗友,但我……不太敢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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