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三十八手鏈(下)


    雖說持刀傷人蓋棺定論在先,但高墜案發時,胡佳蕊是否確鑿地出現在主教學樓樓頂現場一事卻始終無人為證,一籌莫展。


    江陌滿眼惆悵地送別了用心良苦的木鴻,扭身回來跟一腦袋紛繁雜亂的肖樂天麵麵相覷哀聲長歎。倆人快把一無所獲的筆錄卷宗翻得稀爛,盤算著要不要幹脆琢磨點兒歪門邪道坑蒙拐騙一番,先試著摸清楚胡佳蕊的馬腳底線——正這時,結束考試周回來的小米錄拽著小崔諒一道,探頭探腦地敲響了刑偵辦公室的門板,指著會客室的方向,輕快地眨了眨眼,“有一對學生小情侶找過來了,剛一直在院門口轉圈兒,說是財經大學的,願意提供舉報作證的線索,應該……會有進展。”


    然而胡佳蕊起初隻當跟前這二位黔驢技窮的警官是在使詐試探。


    她攏住鬢邊的碎發,滿不在乎地看著肖警官厲聲嗬斥地拍擊著桌板,甚至尚有餘裕地打量著縮坐在一旁的江陌,挑釁地盯住她受傷的左肩。


    “你動過一樓收發室的鑰匙。證人在聽見樓外一聲巨響之後出門查看,站在樓梯拐角聽見了腳步聲,躲起來之後正好看見你——從頂樓,拎著收發室那串鑰匙慢悠悠地下來。”江陌打了個哈欠,趁著肖樂天唱白臉唱得嗓子冒煙亟需喝水的空當接上話茬兒,輕輕歪了下腦袋:“如果隻是這些線索和證據,可能還不足以判定你涉嫌蓄意謀殺……”


    “但是——”江陌惋惜地咋舌,定定地注視著胡佳蕊無意識上翹的嘴角,突然無心糾纏地仰靠在椅背上,嚼著字眼嘲諷一笑:“胡佳蕊,你要不要仔——細——想想你在案發現場都做過什麽?你造假的時候用袖子擦拭過嚴思思的手機屏幕,鎖門偽造自殺現場的時候衣服一角還剮蹭過鎖頭,甚至連收發室的鑰匙板上都有你的痕跡——可是即便有這些證據線索你也並不擔心,因為你始終堅信,我們既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相關證物,所以隻要拖下去,大不了就是持刀傷人這麽一個蓋棺敲板的案子。”


    “不過……”江陌好整以暇地挑起一側眉梢,“那句老生常談的話怎麽說來著,‘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證人找到了,至於證物……”


    “所以證物呢?你們就是想使詐對吧?”胡佳蕊嗤聲一笑:“我說過了,那天我確實去過天台,留下衣服的痕跡很正常吧?還有收發室的鑰匙板,那個東西隨便誰都能用,我們開教室門的時候經常拿,可能就是無意間留下的指紋什麽的……”


    “……唔……”江陌並不在乎地點了點頭:“那嚴思思的手機屏幕呢?”


    胡佳蕊不慌不忙地扯了扯袖口:“……我跟她關係還算可以,用一下她的手機怎麽了?她手機屏邊緣早就摔碎了,可能就無意間勾到了衣服——再者說你們怎麽知道那掛上的纖維是我的衣服?證據呢?再者說,即便是我留下的痕跡又能怎麽樣,有矛盾的是嚴思思和王衍,我根本沒有殺她的理由——”


    “但如果有人指證說,你去找嚴思思,就是為了殺了她呢?”


    “持刀挾持的事兒都做出來了,還說什麽沒有理由……”江陌乏善可陳地冷笑,拎起文件夾在桌麵上輕輕一敲,“胡佳蕊,值嗎?為了一個隻要能自保,隨時都能把你們的對話錄音提供給警——”


    “不可能!他根本就是在撒謊!食堂碰麵的時候我明明已經把他的手機關掉沒收——”


    胡佳蕊癲狂地握住雙拳砸向桌麵,歇斯底裏地喊了兩句就呆愣地僵在那兒,眼前“轟”然炸起一片斑駁的白光,如跌深崖一般垂下腦袋。


    江陌吸溜了一下鼻涕,在審訊室這一方陰冷的空間裏哆哆嗦嗦地打著寒顫:“王衍交代了那天你們在食堂商議唆使脅迫嚴思思跳樓的證詞,碎裂的手機邊沿和天台門鎖上鉤掛住的衣服纖維來自同一處,教學樓裏也有證人能夠確認指正,高墜巨響之後,看見了你從天台鎖門下來——”


    “可是我真的沒推她!這應該不算謀殺吧?她自己腳滑腿軟摔下去的怎麽就成了我蓄意謀殺?”


    胡佳蕊使勁兒前傾著上身,試圖為自己爭取一個回避極端罪責的機會,奮力地扯拽著腕子上的手銬,金屬製的鏈條“鏗棱棱”地磕砸著桌板:“我對天發誓,這件事實我要是說謊的話天打五雷轟!雖然我在天台上是想逼著她自殺,但我從頭到尾碰都沒碰過她一下!她掉下去真的是意外!當時正好是我拿手指著她的時候,她送我的那條手鏈甩出去了,她下意識地想去抓,結果沒站穩才掉下去的,這怎麽能算我蓄意謀殺呢?”


    江陌慘白的臉色沉得像是鐵塊,聲音幾乎滾向地麵。


    “胡佳蕊,你跟嚴思思到底都說了什麽?”


    ————


    邵桀在江陌刪繁就簡摒棄細節隱私的講述之中沁了一頭冷汗。他把方向盤抓握得太緊,車身晃了一瞬,又被江陌伸手扯住,搶在飄向雙實線之前一把拽回馬路當間。


    “她說,‘隻要你活著,王衍就會一直糾纏,木鴻老師也會因為你背上詆毀和謠言,隻要你死了,大家才能有新的人生,我也不用被你捆在身邊……’”江陌一大清早時剛見轉好的感冒症狀這一時片刻徹底卷土重來,嗓子啞得幾乎隻能發出嘶啞的氣聲,疼痛難耐地晃了晃腦袋:“但說句實在的,我覺得嚴思思意外墜樓不太可能是因為胡佳蕊的這幾句話,倒更像是為了抓住那個——”


    “手鏈。”


    在這樣一個並不詳盡的故事裏,嚴思思自始至終都心甘情願的容忍——甚至可以說是縱容著胡佳蕊逐漸病態扭曲的情感。


    可最終把她逼上絕路的,也是這段她千萬般維護嬌縱的情分,和被她視若珍寶伏低姿態仍舊難以止損保全的期盼。


    然而胡佳蕊揣著滿懷自私利用的接近,卻被嚴思思當成了破開沉鬱霧霾的絲絲光線。


    隻可惜,光亮的盡頭卻是一淖為達目的不惜排除異己沉入其中的泥潭。


    也許那些瑣碎的日常角落藏著一隅無人知曉的美好花園,然而案件以唆使自殺意外墜樓作結,那一方淨土也便就此被沾染著腦漿和血液的蛛網灰塵枯枝籠蓋,徹徹底底的塵封土埋,消失在無人在意的漫長歲月。


    邵桀幾乎佝僂在方向盤上,沉重地抬頭看著跳動倒數的紅燈讀秒,恍然想起什麽,疑惑地瞟了江陌一眼。


    江陌正琢磨著把後排座椅上搖搖欲墜的奶茶口袋撈到前麵的杯架上,歪七扭八地吃不上勁,餘光正覷見邵桀不大安分的視線,回頭不解:“怎麽了?”


    “沒有,就是在想,這案子查了也有一段時間,教學樓裏的目擊證人怎麽才站出來……”邵桀端著肩膀抻長了脖子看向路麵,“不過也有可能是學校不讓說,畢竟事情鬧大沒好處。”


    “學校不知道有目擊證人這回事兒。”江陌大功告成地把奶茶捧在跟前,舉著吸管示意征詢邵桀要哪一杯,含蓄地糊弄道:“先前是考慮到影響不好,所以一直沒露麵。之所以來匿名舉報,主要是因為挾持傷人的事兒全學校都知道了,他們看見行凶的人是胡佳蕊,這才覺得這事兒不能再瞞。”


    “這有什麽影響不好的?不就是倆人在教學樓裏學習,沒注意時間,晚上封樓鎖門的時候沒來得及出去?”


    邵桀眼睛瞪得溜圓,注意力集中在倒數三秒的紅燈上麵,重點先有點兒跑偏,一腳油門溜出幾十米遠才醍醐灌頂地回過神來,“騰”地紅得冒煙。


    “少琢磨那些有的沒的。”


    江陌無聲地抬了下眉毛,又撈了一把飄到九霄雲外的方向盤。


    “看路!別看我!我臉上沒有斑馬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下低語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念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念碑並收藏月下低語時最新章節